第34章 晋江文学城首发

江州山,巫寻山,柳峰,沉浆峰,罗家村。

五个山门。

山主余万岁,罗千山,张申,甘鼎,李才修里,除了罗千山原本是落草的草寇,剩下四人皆识文断字,张申和李才修两人曾为汉庭小吏,犯事入狱三年,出狱后恰逢涝灾,拜入天门下,借云素仙姑的名头,占山为王,靠收取纳贡置办了铸造钱币的家当,以财生财,短短不过三月,门下已有过万信众。

四山一村,环绕在主山玉山之外,看似松散,实则相成犄角,相互托照,易守难攻。

临江府长吏章清率领五千兵马,拿下罗家村和沉浆峰,俘获匪徒六千余人,另三山却似乎早早有了防备,三军失了先机,久攻不下,章清回援,身复重伤,被连夜送回江陵城静养。

南军驻扎郊野三十里的河对岸,休养生息。

架起的火盆和油灯将营地照得透亮,将士们巡逻放哨,未有丝毫懈怠,公孙贺、中郎将陈臣,骠骑将军郭宪、太子舍人郑当时在主帐商议破敌之策。

舆图上放着一张青铜面具。

虎利齿,豹长尾的五彩凤兽载着美貌华贵的女神,盘踞在面具之上,是传说中掌管灾厉刑杀的天神西王母,能预知灾祸,解厄化难,谣传周穆王对西王母尊敬有加,曾在玉山接受了西王母的热情款待。

西王母自来都是江陵这一带人祭祀供奉的神明,周婧之所以能在短短数月内收拢数万信众,这一神明转托的传说,大抵是帮了不少忙。

郑当时直言道,“不若让下臣前去江州山交涉,如若能说服信众,投诚者十之八/九,不起兵祸,岂不美哉,他们只是信奉神明,被有心人利用了。”

刘彻未有言语,郑当时有侠肝义胆,想救下被蛊惑的暴/徒,但想法过于简单了,自炎帝黄帝起,到诸子百家七雄称霸,秦汉,天神地神风神雨神太阳神,诸神百八十,需要哪一个,百姓祭祀哪一个,求的风调雨顺,衣暖食饱,倒没听说哪一个神明独得宠爱,能让这么多人抛下衣食,为其厮杀拼命的。

如果有,则必死无疑,周婧的人头如今已经挂在了江陵城的城墙上,多说也是无益处的,刘彻心里清楚,但对这位从七岁时就跟在身侧的老臣,还是挺尊敬的,起身道,“先生太善,反而看不清了。”

公孙贺好军事,和郑当时算是好友,提醒道,“月前江陵府在城外四地布粥,开窑烧瓦,过半的流民衣食住所都有了安置,行军这一路遇到的乞丐,都知晓天门的骗局,对匪首唾骂不止,能逃的,想逃的,都逃出来了,罗千山原本便是烧杀抢掠的匪寇,李才修与楚侯勾结,狼子野心昭然若揭,到现在还跟着这两人负隅顽抗的,名义上是信奉仙姑,实则为利。”

郑当时若有所悟,公孙贺接着道,“罗千山和李才修私铸钱币,皆是半钱,江陵这一带粮食价格疯涨,缺币换好币,这可是重罪了。”

有这样造钱的手段,被迷花了眼,哪里还肯脚踏实地种地过活。

郑当时想通了个中关节,略有些惭愧地拱了拱手,“是老臣想茬了。”

先礼后兵,师出有名,正该如此。

郭宪提议道,“末将建议火攻。”

周停视线在舆图上绕了一圈,摇头,“眼下雨季,月初连连下了半月,火攻只怕难,烧不到两天,一场雨浇灭,白费力气。”

郭宪又道,“不若兵分三路,截断三山之间的要塞要道,逐个击破。”

公孙贺微微拱手,“不如困城,将这三山困在中央,切断粮草要道,等对方箭尽粮绝,再缉拿匪徒不迟。”

郭宪周停有话要说,见太子一言不发,又止住,附议,中郎将陈臣,亦是附议。

各军商议守山防布,小半个时辰才散,临走公孙贺落在最后,朝太子看过一眼。

刘彻微微颔首,待人走后,吩咐洛一,“让小九几个盯着各位将军的营帐,发现有外送消息者,勿要打草惊蛇,即刻来报。”

这是怀疑军中生奸宄之人了。

洛一称是,立刻去办了。

还未至天亮,洛一送来了消息,刘彻看完,眸里寒光一闪而过,“倒不曾想是他,和楚侯勾结的朋党查出来了么?”

洛一头埋得低了一些,“还未查到,中间人全都自尽了,只知是长安城的人。”清晨天光未亮,抓到了一个送信的小将,审清楚情况,洛九将计就计,易容成那小将的模样,去江州山给罗千山送信了。

父皇重病,他远在江陵,难免有人觉得这是个好时机。

刘彻并不意外,挥手让洛一去办事,自己站在舆图前,看各位将军的献策。

午时刘彻请宴,困城战不需要费太多的力气,费的是人手,宴席间刘彻听参将来报,兵力不足请江陵府增兵支援,当即答应下来,先把驻地两万兵马悉数拨出去,只留两百精兵护卫。

周停郭宪都急急劝阻,刘彻一意孤行,第三日便收了营帐,搬到能遮风避雨的罗家村安营去了。

江州山与河对岸有一座吊桥,平时不放下,进不去出不来,桥边百丈一座哨塔,上有哨兵随时关注异象,一有风吹草动,烟信起,处在半山腰的主寨就能收到信号,突袭困难。

洛九一面随哨兵往山上走,一路将所见所闻都暗自记在了心底,沿途三丈一卫兵,五步一刀阵,能看得出来武器精良,完全不似一般的匪徒草寇。

罗千山长得五大三粗,方脸络腮胡,虎目里却都是精光,要了信去看,哈哈大笑起来,“靠山吃山,靠江喝水,要我做这困兽,这小太子果真年幼无知,好!好!就让他山下给我看门,看他老子重病,他能守到几时!”

李才修眉头皱紧,让人全都退了出去,劝道,“周婧非要去长安,入虎穴,把自己的头伸到铡刀底下,是个蠢的,楚侯已死,我们敛下的财物足够挥霍几辈子了,下山改名换姓,岂不逍遥快活——”

“我观太子过往行事,不似这般轻浮草率之人,休要小觑了他。”

罗千山不屑,“乳臭未干的小儿,你怕什么,我不信他有本事打上来,我跟你赌一把,他若当真敢把禁军调去围山,不出七日,必定命丧黄泉,小儿还是太年轻了,不知高低深浅!”

李才修知劝不动,也只好耐下心来,他虽知罗千山是个蠢材,但当年入狱前罗千山替他埋葬了父母亲人,又与他有救命之恩,纵然知晓罗千山是扶不上墙的烂泥,杀人不眨眼的匪寇,也感念罗千山恩义,誓死效忠,知罗千山一心只想智展宏图,已被这几月招兵买马日进斗金的荣光迷了心智,劝再多也无用,便只召集各位副山主,商讨布防的事。

洛九拿了回信下山,半途借口出恭,那守军厌弃地挥挥手,催促他快点,自己前面走得远远的了。

洛九到了一处密林,被人一把拽到了青石块后。

“嘘。”

是洛小八和卫青。

他们暗卫有专门一套的联络信号,山阶上零散的碎石块,卫兵看不出什么,他却知是兄弟给的暗号。

洛小八着急,“暗卫一半留在了公主身边,主上身边原本就没有几人,怎么两天前小五混进山,今天你又来了,主上的安危怎么办。”

洛九也没办法,公主不在身边,易容术可不是谁都会的,“中郎将陈臣是细作,前翻肯定是他提前给山里送了信号,突袭失败,主上心里憋着火的。”

江州山山势险要,只有一座吊桥可通行,倘若坐船渡江,划过江心,火箭点了行船,必然全军覆没,这山上守备森严,一只鸟都飞不出,别说送消息了,洛小八把这几日绘得的山寨防卫舆图交给洛九,“江州山和巫寻山看似孤岛,但我和小十查到,东面山脚,江水底下有一条溶洞,可以穿行两山之间,困城之法可能不顶用。”

洛小八越想越着急,“而且能找中郎将当细作,地位可不低,主上周围险象环生,怎么还把禁军调走了,你们几个不可大意了。”

卫青一直沉默地听着,猜到主上是麻痹敌军,要将计就计,引蛇出洞,抓贼抓王,罗家村外面肯定早早种下了埋伏,想了想开口道,“江州山兵虽号有三万众,但五成以上是逃役生兵,没有接受过训练,主要镇守东面卧蚕峰,届时可等一个雨天,请主上合力从东面放船攻山,北山一面有二十一处哨所,我们可以控制,届时我们放下吊桥为信,声东击西,待罗千山将北面精兵调走,可夜袭江州山。”

“唉,那个小杂兵,你上完没有——快点!”

一把粗糙的嗓音从远处传来,洛九扬声应和了一句,看了洛小八一眼,目带询问。

洛小八点点头,别看卫青年轻,但很有主见,跟在主上身边短短不过三月,已然是脱胎换骨,自从卫青上了山,洛小八有事情拿不定主意,也会来询问卫青,潜伏上山共有十人,这段时间已经策反了将近五十人,又都熟悉江州山,可以做很多事了。

洛九见消息真实可靠,朝卫青过了礼,定下烟信,下山去了。

洛小八和卫青各自回营。

江州山和巫寻山产药材,人参灵芝,这地界的村民农闲时上山采药,也赚得一村子的富庶人家,只后来山被占了,地有荒年,药材少了,粮食也少了,才渐渐落败下来。

村舍里两层的房舍上,依稀还能看出当初的富庶样,剿匪后这里能逃的都逃了,留下的都是些走不动道的老弱病残。

洛九回去后,刺客已经料理完了,罗家村尸横遍野,不过都是些乘乱从狱中逃窜出来的囚犯死士,没找出什么有用的东西,刘彻手臂受了伤,没怎么在意,处理各处送来的公文,和郭宪几人商议完兵事,才回了主屋。

洛一和军医追在后头,让处理伤口,“主上您还是先把药上了罢,来之前公主交代了的,要我们好好保护您,您这样,公主该担心了。”

刘彻听提起阿娇,心情微缓,接过洛一递来的巾帕擦干净手,坐下来,“她还交代了什么?”这一久没见她送一片竹简来,他外出打仗,她也半点不挂心。

洛一本就是随口说,平时又是话少的性子,这下编不出了,站在一边,刘彻也不再追问,解了铠甲,让军医过来上药。

洛九回营先去回了中郎将的话,换了装束,才又急急赶回来禀告消息。

刘彻听完他的转述,眼底有赞赏之意,耐心等到了晚膳时,留了郭宪,公孙贺饮酒,告知卫青之言,二人皆是大喜,“此计可,雨夜烟信难发,罗千山收到消息晚,这就给了我们充裕的过桥时间。”

郭宪和公孙贺、周停、都曾有过兵战的经验,刘彻虽曾潜入匈奴,到底未曾指挥过兵马,是以只听,并不干预将军排兵布阵,只等几人商定了计策,散席后自己推演了几遍,又叫了些优人俳伶,每日只管摆酒设宴,延请诸将军听曲看舞。

这一月的雨来得格外迟,军中军将皆有思归之意,到第十日傍晚降下瓢泼大雨时,刘彻正赐宴,当即令公孙贺郭宪点兵,独留了陈臣陪坐。

编钟鼓乐里,陈臣起先还能勉强定神,后头渐渐坐立不安,主动请缨出战,刘彻不允,许他荣华富贵,让他好生坐在这儿,安心陪酒。

陈臣坐在侧席上,看向上首视线漫不经心扫着舞姬的少年太子,后背渐渐浸出一层湿汗,越见不安,直至汗珠从鬓角透出来,不自觉握上了腰侧的佩剑,偶然对上那少年似笑非笑的目光,心中骇然,勉强收敛神志,不敢再泄露分毫。

“报———周停将军率领中路军占领巫寻山柳峰高地!”

四个时辰里前方频频传来捷报,堂厅里等消息的诸将都欣喜欢呼,陈臣一张白而糙的长脸夜色里泛出了青色,刘彻接过洛一手中的蓑衣,取了佩剑,点了几名兵将跟上。

陈臣自然也在其列,刘彻将一幅全新的梭子金甲赏给他,令他穿上,翻身上马,往江州山北面奔去了。

夜里瓢泼大雨,马蹄声急,州江河水乱流奔腾,河对岸吊桥落下,沉闷的砰响声掩盖在雷声水声中,洛小五自山对面奔袭而来,“主上,一切准备妥当。”

“入山。”

军马走的环山道,兵将分五路,公孙贺郭宪一马当先,刘彻陈臣紧随其后,路遇偷袭,几个散兵功夫不如何,全被刘彻斩杀于剑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