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晋江文学城首发

事到如今她也没什么好怕的了,周婧嗤笑,“陈娇不爱胶东王,那才是天底下最大的笑话,那样骄傲的人卑微得连地里面的虫都不如,她如果对你没了感情,要么是用什么巫术忘记了,要么是心如死灰,她有那些惊世骇俗的百工技艺,都能重回了这里,再多一两样,也不奇怪罢。”她差陈娇,也不过差这些罢了。

周婧深吸了口气,事到如今,她左右是活不了的了,她当初手脚没做干净,没一口气将阿娇毒死,可谓两败俱伤,也或许是阿娇醒悟了,所以会选择嫁给郅都,要一个一心一意的男子,而她依然被富贵迷着眼,做着黄粱梦。

她想自尽,但她如今连自尽的能力都没有了。

洛一听到动静进来,把周婧拖出去了。

周婧瞧着那面屏风,眼里都是恶意和畅快,想要来看她的笑话,也不知是谁更痛苦。

洛三受不了她那咯咯的笑声,说了句疯女人,一掌劈在了她脖颈上,耳根总算清净了。

刘彻握着剑僵站着,紧紧咬着后牙槽,他知道周婧说的兴许是真的,因为在知道阿娇想要一生一世一双人时,他不是选择做出承诺,娶她,而是选择放她走。

今日之前,选谁做太子妃,他心里其实已经有了人选,也随手点了一些貌好之女,娶的那个人不是阿娇,那么娶一个,还是娶一百个,对他来说没有太大差别,漂亮的负责貌美,会歌舞的歌舞,会抚琴的抚琴,会说故事的说故事,只要安安分分在后宫待着,不插手朝政,也不勾心斗角,各司其职便可。

后宫里怎么可能只有一个女子呢,阿娇为什么要这样善妒,善妒得这样厉害,有这样奇怪的想法。

刘彻有些恍惚,僵站在原地,无法转身,因为不知如何面对,好似他一转身,看见的便是那个独自在冷宫等了他几十年的女子,一想到是阿娇,便心痛得无法呼吸。

微弱的光照在屏风上,后头的人影伏在案几上,没有一点动静,洛三不知发生什么,但上次主上这样暴怒,还是得知陶七公主要嫁与郅都时。

想了想洛三还是去拿了一叠薄被,“公主可能累了睡着了,主上给她披一披罢,入秋了,夜里更深露重。”

对比起像周婧啊,戚媛啊,田姝之流,陶七公主真正好太多了,可惜身体不好,又所求与其他女子不同。

阿娇……

刘彻陡然回身,大步绕到屏风后头。

暖炉滚在她裙角边,樽盏打翻,柞汁散落,伏在案几上的人一动不动的,刘彻疾步上前,见她双目紧闭唇角溢出了鲜血,大变了脸色,喊了两声没把人喊醒,慌了心神,一把将人抱起来往外走,心急如焚。

“去牵马!请医正!”

月光下那精致的面容寡白如雪,唇角鲜血刺目,洛三也慌了,往外跑了几步又回来,“夜里风凉,骑马也颠簸,主上带公主先去暖阁,属下们去把医工找来,有两个医工住在这附近。”

她脸上还有未干的泪痕,刘彻心里窒痛,抱紧了人,“还不快去!”

洛一几个都知耽搁不得,一人去唤庄子上的婢子婢女,剩下的都去找医师,越快越好了。

“阿娇……”

刘彻把人放在榻上,让生了火,又让端了热水来,自己拧干了巾帕,给她擦唇角的血渍,不一会儿见她眼睑下还有不断滚落的泪珠,喊了两声,却发现她根本还没醒,只不过昏迷不醒,也依然在哭罢了。

刘彻便也擦不下去,就这样坐在旁边望着她,又去握她的手,想她那时候问他,有没有给旁的女子编过手串,有没有与旁的女子牵过手,他说没有,她就很开心,后头他说让她嫁给他,没一会儿她就翻了脸,她这样善变,他总以为她天性如此,却不想是因为前世的记忆太痛苦,难以释怀。

从那个什么都不会刁蛮任性的阿娇,到现在这个武能上马杀敌,文能安定民生的阿娇,也不知她经历过什么,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

阿娇觉得冷,头疼欲裂,心脏很疼,是疼醒的,睁开眼睛时恍如隔世,怔怔望着刘彻,就好像上辈子的十六岁,刘彻喜欢她,她也喜欢刘彻,只是可能她太粘人了,性格又很冲,疑心病重,闹得他烦了,他出宫也不带她玩了,没多久去了平阳侯府,就见到了卫子夫。

那时候他十八岁,大概已经懂得了各式各样女子的美,坐拥天下,女子对他多心存爱慕,恭顺又多才多艺,他也就渐渐忘记她了。

那些各种各样与其他女子对抗的时光,哭闹不止,无数次想自杀的日子,心灰意冷又忘不掉他、尽做蠢事的岁月,真的太痛了。

她不怕做蠢事,她只怕他不爱她了,不关心她了,不在乎她了。

他怎么那么绝情呀,她快死了,让圆月去请他来与她说说话,看她一眼,他也不来,她只是想死前再见见他……

阿娇揪紧了胸前的衣服,疼得手指痉挛,整个人都是麻木的,喉咙里很堵,像堵着什么东西化不开,阿娇坐起来,揪着他的衣袖,没忍住靠在床边咳了一声,喉咙里的淤血倒出来,整个人也头晕目眩的。

刘彻心如刀割,手忙脚乱地给她顺着气,“别想了,你不要想了,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是我错了,你不要再生气了。”

阿娇摇摇头,爱是自己要爱的,没有人强迫她,后世谣传金屋藏娇,不过因为这些名词和故事,能增添她身上的悲剧色彩罢了,刘彻从未给她过承诺,也从未答应要与她一生一世,她是个一根筋的人,却不是后世人口中的深闺怨妇,爱就爱了,她不怨恨任何人。

至于那些非议,她也要冷静一些对待,如果她是胜利者,人云亦云的人们,大概也有另外一套说辞,气一气就放开心罢,不必太过纠结。

“我只是,只是一时想茬了,今日的事你忘了罢,不必放在心上。”阿娇申请恍惚地下了床榻,自己往外走。

刘彻没有拦她,只是给她披了衣服,系紧了风袍,又找了顶鹿皮小帽给她带好,要送她回家,看她不要他送,便远远跟在后头。

阿娇就这样一步步慢慢走回了堂邑侯府,叫了门,进去一路走到了金玉院。

周媪刚起夜回来,认出了人吃惊不已,“公主?”

周媪见公主脸色煞白,精神恍惚,身上披着的玄黑风袍上绣了五爪龙,心里骇然,忙低了头不敢看了,只行礼问,“可要把公主叫起来。”

周媪说着有些迟疑,“小糯糯折腾得厉害,公主一宿没得安宁,刚才将将睡过去一会儿。”

只是小公主瞧着确实不太好,再加上明日便要成亲,这时候这般模样来,兴许是大事,周媪便打算进去唤人了。

阿娇这才想起来阿母怀着小宝宝,忙拉住周媪,“不用了,我就是过来看看,这就要回公主府了。”

周媪送她出去,见台阶上立了一少年人,清贵俊美,手忙脚乱地行了礼,也不知该说什么,侯在那儿看着小公主走在前头,那少年便在十步开外跟着,心中骇然,却也知这事不是自己管得了的,权当没看见,也叮嘱门口两个同样还没起身的人,“都管住自己的嘴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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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p>bsp; 两人诺诺称了是。

阿娇只还记得明日就是婚礼了,她愧对郅都,要把事情说清楚,不能就这样放着不管。

阿娇察觉后头有人跟着,停下来,勉力提了提精神,让他回宫,“我武功很高,不用跟着,你回宫去罢。”

就是有那么一个人,一开始是一颗糖,后头成了一根刺,每看一眼,心脏都被灼烧着。

她脊背挺得笔直,一步步踩在地上,很用力,反而显得整个人摇摇欲坠的,刘彻远远停住了,并没有走。

阿娇知道他是担心她,但她不能承受他对她好,因为这会让她头脑不清醒,阿娇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和些,“我很好,就是想要一个人走走,一个人静静,有人跟着我没有办法呼吸了。”

上一次她很暴躁地说他很烦,只有远离他,她才是正常的,这一次她很平静,眼里却都是清醒的痛意,刘彻心中闷痛不止,站了一会儿,交代洛三远远跟着,自己也没回宫,绕了一条街,找了个靠街酒肆坐下来,没点灯,但今晚月明星稀,坐在这儿能看见昌云巷,她无论去哪里,都要路过这儿。

进了院门能听见老叔熟睡的鼾声,阿娇站在郅都的卧房外,并没有敲门,没一会儿门却开了,郅都衣着整齐,手里拿着灯,目光落在她脸上的时候似乎滞了滞。

阿娇胡乱擦把脸,开口道,“子安,我先前没有跟你说清楚,我曾经和一个男子成过亲,并且现在还很爱他,先前是我不好,做了很不好的事。”

郅都点点头,“好,我知道了。”

他没有怪她就好,是她鲁莽冲动了,阿娇朝他摆摆手,让他接着去休息,走到院门口,身后的人却开口问,“想喝酒么?”

阿娇吸了吸鼻子,回身笑道,“子安你不是不饮酒么?”

因为要成亲,长生在家里准备了很多好酒,郅都拿了几坛桃花酿,就搁在那颗公孙树下。

阿娇坐下来,开了一坛,一口全部灌完,脑袋晕倒到的,心痛却少了,等再灌一坛,胃都撑着心脏,趴了一会儿起来,又接着喝,问郅都,“为什么你就能只要一个人呢。”

郅都滴酒不沾,“因为家里没有皇位要继承,如果有,只怕我亦不能免俗。”

他这话说得格外现代化,阿娇听了哈哈笑起来,又笑又咳,眼泪都快流出来了,“你这个观念,很先进,当浮一大瓢!”

阿娇想说的话很多,但郅都能陪着她就不错了,并不是她负面情绪的垃圾桶,而那些事多说了也没有意义,难道她要和郅都说听到有人说她生不出孩子连男人都不如,给卫子夫提鞋都不配时,她都气炸了么?

阿娇闷头喝酒,喝到头晕麻木,什么都不用想,站起来要走了。

郅都也不拦着,只是等她走到门边,才低声道,“我愿马革裹尸还,亦愿以死明志,却不愿那样的情况被人泄愤斩于刀下,郅子安这一生最感激的事,便是被你救下。”

“你喜欢上的人,不够那么喜欢你,不是你不够好,也不是你做错了什么,只是情深缘浅。”

“每个人都有在泥沼挣扎的时候,忘不掉一个人也不是什么伤自尊的事,无需克制,不必自厌。”

阿娇一手抱着一坛酒,一手扶住院门边的砖墙,手指收紧,眼睑颤动得厉害,好一会儿了回头说了声谢谢。

“你是个好姑娘,我相信那些因为你吃饱穿暖的流民,被你治好,救下性命的人们,都是和我一样的念想。”

郅都身上披满了晨露月辉,一身清冷,眸光中却透着暖意,“那么,明晚我们还会一起去雁门关么?闲暇的时候,可以在雁门关牧马,天宽地阔,做自己喜欢的事。”

阿娇眼里还噙着泪,却与方才不同了,重重点头,“对,这只是一件小事!要打起精神来。”

郅都看她那双被眼泪洗过,却显得更加明亮的眼睛,知道她好多了,眉间染上暖色。

阿娇揉揉眼,发现郅都是真的笑了,而不是她醉酒产生的幻觉,也忍不住跟着笑开来,“哎,连中尉大人都会笑了,没有什么难关是过不了的。”且性子清冷的人笑起来,仿佛冰雪融化,雪莲花开,赏心悦目,暖入人心。

郅都目光落在她的面容上,将这张面容镌刻进记忆里,过了今夜,他便没有资格再这样光明正大地看她了,“那明日见。”

阿娇用力地朝他挥手,“明日见。”

郅都知道她身边跟了人,所以并未起身,只是轻轻点头,待人走后,院子最后一丝烈酒香都消散了,才取下了剑上那枚剑穗,缓缓收在了掌中,如果有来世,他愿成为那个她最早遇上的人,有朝一日,亦能听她梦中呢喃一句郅子安,却不会让她落下一滴泪,改变一分性子。

阿娇抱着酒坛子站在街上,仰头望着干净深邃的夜空,有一点释然,是啊,她上辈子是有一点没脑子,但也没有干过特别坏的事,阿母唯一一次绑了卫青,好在也没有酿成大祸,她再闹腾,再蠢,那都是她自己的事,被嘲笑了又怎么样呢,实在没必要耿耿于怀了。

唯有看好脚下的路才是正经。

阿娇喝了一口酒,对着夜空长长吐了口气,这夜月实在高远,星海浩瀚,好似胸腔里所有的浊气都被吸走了,脑子也跟着清醒不少,她在游梦山庄的时候无数次尝试想重启精神疗法,但都失败了。

精神疗法基于人的记忆和潜意识自我暗示和催眠,将多余的感情被封存进意识深处,也并不是完美无缺,有时候受了刺激,或者感情太深,就会冲破禁制,重启失败可能是因为她曾在这样的潜意识暗示下还重新爱上了刘彻,阈值提高了,难度也增加了。

现在好像又理顺了,可以正常进入冥想了,但阿娇却迟疑了,就像郅都说的,忘不掉一个人,有点伤自尊,但还没过分到需要克制的地步,她刻意使用这种精神疗法遗忘感情,不是自欺欺人吗。

她爱刘彻不假,但世界上爱得不得的人那么多,怎么就她不能好好祝福对方呢。

面向阳光,阴影才会被留在身后。

逃避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希望有一日,她再听见有人嘲笑她,能轻轻松松说一句,人不中二枉少年,年少时做下了许多荒唐事,全当逗大伙一乐。

做人,要洒脱一点!

阿娇把剩下的酒喝完,酒坛子轻轻放在街边,对着夜空咆哮了两声,“不是我不够好!也不是我的错!我没有错!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

听到被吵醒的人们此起彼伏地开始嚷嚷咒骂,阿娇自己哈哈大笑起来,大声吼了对不起,又往各家院子里撒了一点金子做补偿,在街上越走越快,回自己的公主府!走了一晚上的路,好累,她想好好睡一觉!

阿娇出昌云街的时候,路过一个酒肆,发现洛一洛三正守在下面,怔住,后退两步仰头看了看,见刘彻正立在二楼窗边看她,朝他璨然一笑,蹬蹬蹬跑上了楼,走到他面前,看着这个身形修长挺拔,俊美清贵,多才,思想灿烂,有趣又清醒的人,上前紧紧抱了一下他,“是我钻牛角尖了,你不要担心我了,明晚我就出发去雁门关了,你在长安城好好照顾自己,保护好自己,珍重,阿彻。”

她以不学无术出名,却无忧无虑开心自在了十三年,喜欢他其实给她带来了很多快乐,那些痛苦还不足以把快乐抵消,只是她太沉郁,把那些快乐的时光都忘记了。

她一身的酒气,眼睛里却灿若骄阳,清醒明亮,热烈却又通透豁达,刘彻就这样看着她,仿佛心里裂开的一个口子被什么东西填满了,是暖的,开心的,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却只想她能一直这样抱着他,也一直这样快乐。

阿娇呼了口气,本是想劝劝他碰到下一个他喜欢的女孩,对女孩子好一点,后又回想这些年,以及上辈子的种种,知道他喜欢一个人的时候,在政治条件允许的情况下,已经特别特别好了,便也没什么好嘱咐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