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娇下车,果然见陈平急匆匆往城内去的背影,知道马上能见到兄长们,也挺激动的,“我直接进城去找兄长们好了。”
刘彻握住她的手腕,有千般话说,却都止在了心底。
阿娇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刘彻凝视着她的容颜,好似要将她刻进魂识里,看她带着侍卫要走,又唤住,走至她身前,低声嘱咐,“你阿母帮你挑选的人,十个里面十个都有污点,你选中谁,先把人名来给我,我帮你查看,妥当了再招赘。”
阿娇奇怪地看他一眼,难怪他在车上这般黏腻,又是说要给她选驸马,又是要让她主动亲他一下的。
他对她的喜欢,是真的比上辈子多很多,上辈子,再喜欢也就那样,想起来的时候去看一看她,想不起来的时候,也就想不起来了,不喜欢了,打发得远远的,眼不见心不烦,管你是死是活。
阿娇是想急他一急,全当是上辈子他欺负她的一点仇报,就点点头道,“不需要家世多好的,样貌好一点,人品端正,差不离就好了。”
刘彻听了,心脏里便如同有万蚁啃噬一般,不是伤到心脏那般疼痛,却让他暴躁,几乎难以抑制,握紧了手中的马鞭,淡声道,“嗯,你喜欢的话。”
阿娇心中暗笑,带着宁一宁仪他们十几个,慢吞吞地往城门走去。
刘彻脸色阴沉,分明是初春,阳光明媚温暖,落在他身上却仿佛带了三九深冬的寒意,平白让人打寒颤,洛三不敢上前触霉头,只捅了捅旁边站着的洛一,问道,“突然怎么了?”
洛一摇摇头,他离得稍近些,零星听到几个字,“许是和公主选婿有关。”
洛三更纳闷,“自从解除了和郅中尉的亲事,小半年来长公主一直在给公主择婿,选一个我们挡一个,选也是白选,主上有何好烦恼的。”
洛一一个光棍,就更不知道了,“走罢。”
刘彻接过缰绳,自己上了马,看远处城门口她正与陈须、和一个不知名的世家子弟笑谈,心中越发淤堵得厉害,勒马从旁边走过时,终是不想看见她那刺眼的笑颜,扬了扬马鞭,疾驰进去了。
城门口还没洒扫,黄土灰尘落了一地,马蹄奔袭过,灰尘呛得人眼睛睁不开,洛一几人跟在后头,牵着马致歉,“抱歉,公主,马突然惊到了。”
阿娇看那一骑绝尘的背影,摆摆手让洛一们跟去,心中好气又好笑,才这般说一说,就气成这样,要他上辈子处在她这样的位置,不定得气得吐血。
陈须很不满意,等太子亲卫都进去后,忍不住气道,“这无良人,自己不娶你就算了,还不让别人娶,先前那郅中尉配不上阿娇就算了,这几个月阿母凡是选中一家,那家公子不是转头就有了婚约,就是外头有个什么外室子,剩下一个好的,不是贪赃枉法就是贪图女色,万里挑一挑中一个才貌好的,他又说家世不够,与公主的身份不匹配,好好的亲事都给他搅黄了——”
阿娇听了哑然失笑,难怪他刚才突然说什么选婿,还自己把自己气成那样。
陈须满肚子怨气,“不可否认他文是文,武是武,确实才华横溢,但就在小妹的事上胡搅蛮缠,又是太子,我们还不能说个不字。”
陈蛟拉了拉他,“大兄慎言。”
又给阿娇引荐,“这是南侯世子,姓庄,名衾,表字千山,与兄长是好友,他在南边是有名的才子,连文翁老先生都称赞他才学卓著,很了不得。”
“见过公主。”
庄衾生得俊朗,许是儒生,一身白,宽袍广袖,无多的挂饰,整个像是游戏山水间的狂士隐士,眸光清正开阔,不像是在官场上混的,大兄这些年一心只想做生意赚钱,二兄则在太常寺为官,中规中矩,像这样的侯爵世子,不像是他们会结交的。
阿娇看了看兄长,陈须朝妹妹眨眨眼,笑得暧昧,阿娇心中明悟,顿时有些哭笑不得,她这才回来呢,阿娇与庄衾打过招呼,问兄长,“阿母还好么?”
“好,就是想你得很。”陈须道,“又操心你,担心你在雁门关遇到危险,又挂心那地方漫天黄沙,你吃不好睡不好。”
陈蛟问道,“小妹,这次回来就不再去了罢。”
阿娇心中温暖,庄衾在旁边笑道,“我倒觉得公主一片赤诚之心,心系家国,我虽不才,武艺比不上公主,但也愿往雁门关,竭尽所能,尽一点绵薄之力。”
他说得坦诚,丝毫不掩眸中的真挚和喜欢,阿娇微囧,也不知道该如何应答,只连连摆手,“世子谬赞了。”
阿娇还得进宫,庄衾将人送到堂邑侯府,临走邀约道,“初春城东月华山桃花开了,千山可有幸,能邀请公主一通前往踏青。”
陈须听好友邀约,哈哈笑着,先拽了二弟进了门,“咱们不要打扰他们。”
阿娇无奈,朝庄衾道,“我与太子多有纠葛,实在——”
庄衾摇头,看住她的眼睛,认真道,“公主会嫁给他么,如若不会,千山愿意等,千山敬佩爱慕公主,本是取道晋阳往雁门关去的,半道听闻陛下诏令公主回长安,才中途折返,早公主三日到长安,千山此来长安,便是为公主而来。”
他这人坦荡,不是在官场浮沉的人,又与她志气相投,模样身高家世学识都没什么好挑剔的,但阿娇还是摇摇头,“多谢公子厚爱了。”
庄衾又问,“公主可是担心太子,这城中许多贵子,听闻公主府有意求亲,畏惧太子,都急匆匆先一步定了亲事,千山虽无权无势,却不怕这些,愿与公主远走塞外,生死与共。”
遍寻一个人,就是在寻那个愿意与你生死与共的人,这很难,阿娇心里很感激,便也不瞒他,“并非世子的原因,而是我本身,有自己的事要做,愿与世子为知己友人。”
庄衾便明白了,往皇宫的方向看了看,遮掩起眸中的失意,摇头道,“如若得不到公主的倾心,便不好待在公主身边了,公主保重。”
阿娇见庄衾走得潇洒,心中轻叹,她是注定了交不到什么朋友了,女孩子没办法随她四处奔波,男子又多有避讳。
“娇娇!”
阿娇听到了熟悉的喊声,回身见是阿母,急忙迎过去,见她挺着个大肚子,心中担忧,先给她把了脉,目光在阿母面上走了一圈,“阿母,还好么?”
刘嫖见她面貌消瘦,一直手臂垂着用不上力,几乎立刻落下泪来,拉了她的手,咒骂道,“那天杀的刺客,等抓到了,定要把他碎尸万段。”
阿娇本也是眼眶湿润,听了破涕为笑,劝道,“小弟弟小妹妹听着的,阿母莫要乱说话,外头风大,先进去罢。”她看阿母只是丰润不少,气色不错,胎脉也安稳有力,心中挂着的一块石头算是彻底落下了。
刘嫖还记着女儿是圣旨诏令回来的,略看了看她,就催促她赶快进宫应诏,“你父亲和友人出门游玩了,两日后才得归家,你见不着,先进宫去看你皇帝舅舅,看完还得去看你祖母,去迟了恐怕失了礼数。”
阿娇应了一声,换身衣服这就去,她怕阿母看了她身上的伤,更要落泪,自个去盥洗间换,圆月要惊呼,也被她眼神制止了。
刘嫖在外围问,“听陈平说,太子去洛阳接你了么?”
阿娇低低应了一声,这事根本也瞒不住,只怕满朝文武整个长安城都知晓了。
刘嫖忍不住站起来,扶着腰来回踱步,“他是要做什么,又迟迟不立太子妃,分明就是要等你,他不娶,也不许你嫁,是要你守一辈子,守着他啊——”
那倒是刘彻的作风,今日虽是大度地说要帮她选婿,回去肯定关屋子里砸烂一屋子家具,到时候东挑选西挑选,一个不满他的意,她也一样嫁不了。
还想装个大度的,爱她的君子,约莫也装不了几日。
阿娇嗤笑一声,让阿母暂且不要管这件事,穿了公主的正服,就带着圆月、宁仪两个入宫。
皇帝听信报说太子公主今日到,精神好了一些,恰好太后过来看儿子,他就在未央宫前殿,与母后坐着吃些甜点,叙叙话。
已经是初春了,屋子依然安置了炭盆,刘启拢了拢手中的热炉子,笑道,“母后您猜猜看,阿娇一会儿进来,会不会第一个先上来给我们请脉?”
“那不是她应该做的。”儿子一早上翻来覆去都是说阿娇的好话,话里话外的意思明显就是中意阿娇做太子妃,她稍一有话说,儿子就扶着脑袋喊头疼,分明是心意已决,已经不想再听她这个老婆子唠叨了。
阿娇都生不出儿子,性格又格外的孤僻凉薄,亲戚朋友哪个是跟她来往的,窦太后心中着实不喜,却到底是自己的儿子孙子,原先是皇帝不允,现在连皇帝都松了口,赶在皇帝生病这档口,她在抵着,倒是做了个极恶的恶人了。
“也要看阿娇愿不愿意,她要是不愿意,我们也不能强迫了她。”
窦太后淡淡说了一句,看见那小姑娘从屏风后头绕进来,还是忍不住多问了一句,“怎么去了小半年,瘦成了这样了,手臂怎么了?”
到底是自己宠着长大的小孙孙,窦太后说着,就忍不住站起来,走下去看,刘启眼中也带了关切。
阿娇给长辈行了礼,才答道,“因着雁门关匈奴的事,受了点轻伤,不碍事。”
是为匈奴,连窦太后心中都有些动容,阿娇挂心舅舅的身体,又要请脉,刘启一听就笑起来,“母后您看,儿子说的没错罢。”
窦太后缓和了神色,阿娇探脉,差点忍不住要落泪,好险是别回去了,刘启倒是笑道,“阿娇不必伤怀,倒是朕有事要嘱托你,好在你赶回来了,不然舅舅我,可能真是走得不安心了。”
刘启让许寿拿了那道圣令来,递给阿娇,让她展开看看。
是侧立她为太子妃的圣旨,比上辈子多了几行字,一是将来册立为皇后,二是不得废除。
阿娇猜到了一部分,却没猜到不得废除这一条,如今看着这样的字样,心中却是很平静,大概在她心里,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了,她想在刘彻最艰难的这段时光里,站在他身边,能帮一把是一把,他能早点实施新政也好,旁的事反而无所谓了。
刘启见她神色平静,心中倒有些忐忑了,怕她不接,反而闹得难看,问道,“阿娇,你愿意么?做阿彻的太子妃。”
窦太后料定她肯定会拒绝,这样一个比谁都骄傲的人。
阿娇眼睑轻颤,思绪停顿了一秒,确认自己想清楚了,心下一松,叩首道,“阿娇愿意。”
窦太后神色怔忪,刘启却是大喜,下了榻来亲自扶她,朝许寿使了个颜色,许寿会意,立刻将圣旨拿着出去,看南平探头探脑的,就笑道,“快去回禀你家主上,心想事成了。”
南平看了一眼圣旨,不敢置信,惊喜地叫了一声,立刻撒丫子往昭阳宫跑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