箭矢密如雨,死伤过半,多布王红了眼眶,“弃马,上盾!”
匈奴兵一手持弯刀,一手持盾,一列攀在一列肩上,盾牌挡出了一道城墙,迅速往城楼这边移,“那里面是粮食!杀光汉人,抢了他们的粮食,会去养活老人孩子!”
“杀!”
喊杀声霎时震动天际,满地的死尸,这匈奴人却完全没有要撤退的打算。
汉军听到了对方多布王的喊杀声,越发愤怒,那盾牌遮盖得密不透风,再放箭也是浪费,守城的士兵继续守城。
冯敬接过随兵手里的红缨枪,带上头盔,领着身后三千骑兵打前锋。
老将军年事已高,却依旧征战沙场,不畏生死,左成拔了腰侧佩戴的长剑,一并翻身上马,和其它兄弟一起,冲杀出去。
他亲与匈奴兵对战,长剑软脆,竟是没两刀就断成了两截,正觉吾命休矣,那边涂钦挑翻一个匈奴兵,往他这边扔了一把大砍刀,对阵杀敌,还有闲心大笑,“长安城来公子哥,不好受吧,你那剑又细又脆,是汉子,就要用砍刀!接着!”
左成接过来,舞了两下,刀刀染血,战过一半,却是虎口发麻,渐渐力竭劲软,涂钦帮他挡杀一阵,错身间低声道,“撤退,佯做败北,往后撤,将匈奴人引入那山坳里,让他们去抢粮食!”
左成不用佯败,他左右是打不过,又挡了两阵,只觉匈奴兵是吃了秤砣一样,他手臂发麻,勒马回身往里面逃,听着耳侧的喊杀声,问道,“先前已经用过这一计,匈奴人能相信么?”
涂钦笑道,“兵不厌诈,再者,他若是不上钩,那就是要撤退,我们再追着他们打,不过你不要小看匈奴人,他们就算只有五千兵,对上我们两万人,也未必能败,我们的目标是尽量少伤亡。”
因着顾惜兄弟性命,常常使诈,这也是北蛮子常说汉人奸诈狡猾的重要原因之一。
两人也没能多说话,只往里面逃。
主将冯敬一撤,余下兵马也跟着且站且退,多布王杀红了眼,见状哈哈大笑,“冯敬,今日,你还是得死在我手里!”
冯敬不理他,多布王却是勒住马,看了一会儿,摆手制止身后的将士们,“撤!”
还有些匈奴兵不甘心,旁边一长髯大汉劝道,“大帅,今年冬天过不去,必定要抢到些粮食,这回回去,冬日厚雪积压,想再来,就没有机会了!”
多布王咬咬牙,拔了两根插在尸身上的箭矢,见是菱形的箭头,桑木的箭身,两根箭粗细完全一致,掰断了握在掌中,勒马回身,“蠢货,你还看不出,那冯敬挖了坑,就等着诱你我上钩,我等是上了他的当了,这一追去,必定死无回还!走!”
他眼风一扫,那两处山谷到粮仓的距离看着远,却也不过百丈,方才距离那哨所百丈,汉人就敢放箭,那粮仓地上若当真是沙子还好,倘若埋着稻草麸糠,那真是要全部烧死在里面。
多布王咬咬牙,再不甘心,也不好白白送死,鸣金收兵,勒马道,“收拾残军,冯敬竟然将重兵压在这里,多吉那边肯定有所获,我等收拾残军,去助他一臂之力!”
“有重弩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匈奴兵必败,但信报说此人睚眦必报,又曾经多次南下,欺辱汉军,兵败后若不肯干休,肯定会过平顶山峡谷,往雁门关来,助二军一臂之力。”
郅都镇守中军,在山阴一处点了点,微皱了眉,“我领兵去一趟山阴。”
阿娇一看地理位置,就明白了,山阴县西北营里有六千骑兵,如若从山阴县到平顶山设伏,切断两军相会,逐个击破,这一仗,便算胜利了。
便是设伏不成,也可与冯太守的追军对匈奴兵形成前后夹击的兵势,多布王有四个兄弟,还有两个手握重兵的部下,如果能活捉了多布王,多布部族势力重新分割洗牌,就能给来年春耕的雁门郡,留出一熄喘息,休养生息的生机。
这很重要。
阿娇只觉这计策好,进可攻,退可守。
陆邱却频频摇头,“中尉大人有所不知,这山阴县长吏正是廖江椿,他与徐金两个,素日就混在一处,如若不是他放水,匈奴兵也不会这般顺利就长驱直入,他不拦匈奴人,匈奴人也不抢山阴,十多年,都是这么过来的,要廖江椿出兵,那简直是天方夜谭。”
阿娇便明白郅都为何身为主将,却要领亲兵亲自去山阴了,她也猜到了郅都要做什么。
郅都号苍鹰,生来是这些豪绅的克星,但一则中军无主将,恐生变,二则,他先前已经将长安城权贵得罪光了,唯一信任重用他的皇帝舅舅无暇顾及,再有人参他一本,祖母肯定不会放过他。
从进了营帐,阿娇一直未说话,只是听着,这时站出来道,“我去。”
“不行!”
郅都反对,阿娇摇头,“我去更合适,你去,恐日后不好脱身。”再怎么说她也是公主,甚至还有丹书铁券,这铁券不能保郅都性命,却能保她自己。
郅都还是不同意,阿娇叫了宁舀进来,又点了三百精兵,拿上重弩,这便要出发了。
郅都见她不听自己的,上手就要将她劈晕,阿娇却是行伍出生,手风来时便察觉了,须臾间两人过了七八招,阿娇无奈,“你去得,我就去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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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p>sp; 他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无论什么后果,都不计较,可她不行,郅都见她还要去,越距拉住她的手腕,眸间带起薄怒,“太子让你来雁门关,没交代过你不许涉险么?”
营帐中其余人都垂下头去,郅都撒了手,阿娇定定看着他,“我和大家想的是一样的,保护好雁门郡,给匈奴以重创,大家去得,我也去得,我身为公主,背后站着堂邑侯府,皇帝舅舅,还有太子殿下,我最合适。”
“中军不能没有主将,郭舍几人虽有将才,但才刚来,谁肯听他们调度,不要临门一脚,出了乱子,那这两月的谋划,岂不是都白费了。”
她眸光清亮坚定,郅都微微闭眼,睁开时,再不耽搁,只是将一件锁子甲给了她。
这是将军的护身符,而郅都要上战场,真正对敌厮杀,她反而是文斗,阿娇拒绝,郅都却平静道,“穿上。”
时间紧不容耽搁,阿娇到里间换上,点了兵,带着两千精兵,从九哨所西关出了雁门关,往山阴赶去了。
骑兵奔袭一个半时辰,到山阴时,恰是傍晚时分,阿娇先派人通报,告知身份,等了半刻钟,山阴县诸官员迟迟不来迎接,阿娇便也不等他,城门口的卫兵神色迟疑,欲言又止,看着她身后的禁军和骑兵,到底不敢拦她。
阿娇腰间悬挂着长剑,帅兵长驱直入,直至长史府。
里头正摆宴,丝竹声悦耳,钟鼓叮当,酒香馥郁,哈哈大小声不绝于耳。
主位上坐着的,正是山阴县长吏廖江椿,徐金也在,两人推杯换盏,下首官员们奉承着好听的话,一片歌舞升平。
陈台跟着一道来的,吃惊又愤怒,“将士们在浴血奋战,百姓食不果腹,他们在这饮酒作乐。”
宁仪笑道,“外头不是个破宅院吗,连瓦当都掉了,不想这里面修得富丽堂皇,真是奇了,奇了。”
她这么带着人进来,厅堂里的舞乐停了,廖江椿捋了捋胡须,起身小步迎上前来,告罪道,“不知公主驾到,下官接驾来迟,赎罪赎罪,已给公主备下了接风宴,公主请上座。”
阿娇也不想跟他废话了,直接问道,“廖长吏,我且问你,要你出兵对战匈奴,你肯不肯,此番必定要打胜仗的。”
廖江椿狭长的眼角里不屑地光一闪而过,面上却是诚惶诚恐,“这,公主说出哪里的兵,迎哪里的敌,我山阴,安和太平,并无贼寇。”
阿娇看了看天色,给他亮出主帅将领、以及雁门郡太守的虎符将印,又问了一遍,“廖长吏,你当真不听调遣么?”
廖江椿躬身笑道,“还请公主赎罪,我等不能从命了——”
他话音未落,人头已经滚在了地上,满场都是骇然声,徐金怒目龇牙,“陶七,你竟敢诛杀朝廷命官!”
阿娇神色平静,长剑尚未入鞘,又问道,“此间事,不敢你紫寺县的事,你无调令,四处闲逛走亲,该当何罪?”
徐金冷笑,“徐某就是有罪,也轮不到你区区一届女流兴师问罪,等我写一封折子,请梁王上承天听,告你个诛杀朝廷命官之罪!”
梁王叔死后,梁王叔的儿子受封梁王,虽无反心,但一样是胆大的。
各方势力盘根错节,小小一个长吏,层层往上递,竟是还能与一诸侯王攀上关系,阿娇心中齿寒,也不与他多讲,朝宁仪示意,宁仪略有迟疑,却手起刀落,又摘得一枚人头。
鲜血溅在长街上,众人畏惧她身后的禁军,怕她一下发起邪性,连驻军都等不及来,自己就丢了脑袋,全都拜服下去,“臣等参见公主。”
阿娇也不擦佩剑上的血迹,走上主位,道,“山阴县廖江椿通敌谋反,被当场诛杀,尔等有不服的,有话要说的,只管站出来,与我一一道明。”
众人皆说不敢,“听凭公主调遣。”
阿娇让郭舍宁舀拿了山阴县虎符,领着这两千精兵,带着重弩前去山阴北营,接管那六千将士,前往平顶山设伏,一道去的,还有山阴县两名小都尉,这两个却是不想做窝囊废的,看廖江椿被杀时,反而露出了畅快的表情,显然还有些血气。
山阴县大大小小的官员都先羁押起来了,宁一,宁小五、洛小八几人挨个单独审问,相互纠告,倒是很快便审问出了些东西,杂务繁多,阿娇便暂时留在山阴县,一来怕出乱子,给前方战士拖后腿,二来也是想查查看,廖江椿单单是懒政,还是真正有通敌之嫌。
傍晚阿娇刚从刑牢出来,便陆续有卫兵来报,郭舍已经接管山阴驻兵,前去平顶山设伏。
郭舍另外回拨了一千人,守在山阴,算是阿娇的卫兵了。
再过一个时辰,不用信兵来报,也能看见远处狼烟四起,平顶山离山阴县不远,又是夜晚,城楼上甚至能听见喊杀声。
阿娇紧绷着神经,信报兵和斥候每两刻钟来报送一次战况,再加上从雁门关来的,从应县来的,又从隔壁代国来的,在城楼上上下下,连并不担心的宁仪洛小八几人都看出来,公主实在是紧张了。
洛小八劝道,“咱们计划周密,又各有对策,肯定打胜仗,公主莫要紧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