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还了得,这几日主上虽是如常处理政务,他们几人却是知晓他正等着赐婚的圣令,不停歇地往长安城赶,为的就是与陶七公主的婚事,现在等来这一把诛心刀。
洛一洛三拿着密信都觉烫手,当年郅都还是主上谏往并州去帮陶七公主做事的,这是真正养虎为患引狼入室了。
刘彻听到了窗外的动静,让他们进来回话,“是长安城来消息了么,可是赐婚的诏令下了。”
洛一头埋得很低,奉上了密信,“陶七公主以铁券丹书,求太后将郅都赐予陶七公主府为驸马,八月簪礼,来年一月完婚。”
上首有竹简断裂的声音,客舍里冷得像三九寒冬,针落可闻。
洛三抬头看了一眼,见那断裂的竹简已刺入掌心,染了血红色,对方却好似无察觉一般。
洛三不敢再多说,秉着呼吸等命令。
刘彻松了手,平了平起伏的胸膛,问道,“郅都是否受临江王一案牵连,被太后降罪了,或者是太后要斩了他。”
洛一怔住,想着赶来的斥候还在隔间等吩咐,示意洛三快去问问。
洛三去了一趟回来,神色有些古怪纠结,“斥候说就是同一天的事情,郅中尉原本被太后下了狱,要斩杀他于东市,下午就有诏令尚公主了。”
这意思是公主用婚事相救了郅都么,这也太莫名其妙了,尤其郅都是太后三番两次要杀的人,陶七公主这样,非但嫁了一个不好的男子,还就此得罪了太后。
洛三实在想不通,但无论如何,都比是变心了要嫁别人好一点,“兴许是公主想救中尉大人,没法了,才出此下策。”
洛一没有这么乐观,这次是太后赐婚,想过后再悔婚,只怕过不了太后那关。
刘彻有的是办法,但心中凝结的怒气没有丝毫消散,他嘱咐父皇,收到信立刻赐婚,按时间算只要阿娇没长翅膀,赐婚的圣令都该在她入长安城之前下了,现在他和阿娇的婚事生出了波折,定是有人从中作梗。
不是父皇母后,就是太后。
或者三人都有份。
阿娇呢,她用婚事换郅都的命,究竟是权宜之计,还是从未考虑过他,也或者她就是变心了,那日才大发雷霆,才态度那般恶劣坚决地要与他决裂,连他送的东西都全烧了。
因为这四年他们聚少离多,而郅都总是陪在她身侧的,又帮她良多,所以她变心了么。
她喜欢郅都了么,那郅都足足比她大上十余岁,是个不解风情的榆木人,她会喜欢这样的男子么?
刘彻心中窒痛,又慢慢将这些揣测全压到了心底,吩咐说,“从明日起夜间也赶路,早点去长安,都去休息罢。”
下属都不敢再劝,全退了出去,房间里重新安静下来。
刘彻坐在案几后头,心说他不必这样愤怒,郅都是能臣,换成他提前收到消息,能救他也会想办法救一救,阿娇这几年总是将那些失去父母亲人的孤孩收拢起来,安排好他们的吃穿住行,她与郅都相熟,怎会见死不救。
只要她的心还在他这里,不变心,不爱上郅都,想拿婚约换郅都一命,想换便换罢。
刘彻平复着胸腔里翻腾着的情绪,却还是一脚将面前的案几踹翻了,起身换了骑装,把洛一几人都叫起来,“现在就出发回长安。”
阿娇还未完全清醒,就被摇醒了,是阿母。
睁开眼睛劈头盖脸就迎来一顿骂。
“你保谁不好,要保郅都,不但得罪了你祖母,也得罪了其他亲戚,以后谁还敢跟我们堂邑侯府来往!”
“还是拿自己的婚事做交易,你就这么不爱惜自己!你是不是退婚退出习惯了,我告诉你,这次是下了圣旨的,你就准备着跟那个祸害过一辈子罢!”
刘嫖是真的气,女儿年纪越大,越有主张,婚事的事都没和她商量,这就定下了,简直胡来!
阿娇上前要抱阿母,刘嫖往旁边让了让,“你眼里没我这个阿母,也没有父母兄长,你保郅都,得罪了天下半数的权贵!还有你祖母!以后你就脑袋挂在脖子上,提心吊胆过日子罢!”
做的事有多大,危险就有多大,阿娇这几年拿出的东西,哪一样都让同行眼热,常有下毒的,刺杀的,闹事的,五花八门,现在又得罪了太后这一颗大树,刘嫖简直要掰开她的脑袋看看,恨她不争气,“你到底在想什么,莫不是真被那郅都迷了心窍,看上他了不成?”
阿娇目光却是落在了阿母的腹部,那里微微凸起,再加上阿母方才下意识护着腹部的动作,阿娇脱口问,“阿母是有了身孕了么?”
刘嫖脸上有些不自在,扶了扶腹部,她身体上原来是有些病症的,被阿娇调养好了,再加上这两年偶尔阿娇需要,她才会去并州帮忙,大部分时间都不做事了,只同夫婿一起四处游玩,心情好了不少,人也精神了,发现有孕的时候倒吓了她一跳。
年纪这么大,却有了身孕,说起来都脸热,但也没有落胎的道理,刘嫖咳了一声,“老来得子,也不知是男孩还是女孩。”
原来家里要添新成员了!上辈子都没有这样的事,阿娇心里高兴,摸了摸阿母的肚子,不管是弟弟还是妹妹,她都很喜欢。
阿娇又拉过阿母的手腕给她把脉,见脉象平稳,放心了不少,“弟弟妹妹我都喜欢,阿母才三十五,一点不老,模样和二十几岁差不多,依然是个风韵美人。”
刘嫖经不住夸,再加上看女儿确实是真心高兴,心里也暖,点了点她的脑袋,“你呀,做事前过过脑子,圣旨赐婚,你想和离也是和离不了的,你这就不念着刘彻了么?”
全世界都以为她喜欢刘彻!连祖母也是,防贼一样防着,生怕她嫁给刘彻,阿娇无奈道,“当初只是误将感动看成了心动,再加上他同我告白,毕竟是太子,我又有点虚荣,一时间迷障了,现在已经冷静了。”
刘嫖仔细看女儿的神色,心里古怪极了,这说不喜欢就不喜欢了,变得也太快了,不过眼下事已成定局,再骂再说,也是没用了。
这亲事,拆不了,至少母亲在世时,阿娇必然要和郅都一起过生活,就为这个原因,刘嫖和陈午对郅都再不喜,也没有太为难他,只先明里暗里敲打了一番,让他对阿娇好一些。
可十六岁正是女孩子最好的年华,却要和这样的人绑在一起,刘嫖想起来心里就堵得慌,“你怎么办,难道就跟郅都耗一辈子么?不如我偷偷放包药,把他药死了算了。”
阿母为了她当真能干出这种事,阿娇忙拉住她的手臂,哭笑不得,“阿母你不要乱来。”这一月她虽然昏睡,但也会起来用饭洗漱,所以知道郅都伤好了一大半,大概这几日就要先回府上住了。
刘嫖怏怏道,“他那性子,无情无义,谁受得了。”
阿娇摇头,“中尉大人也没有什么不好,他是清官正臣,很难得,其实在并州时,我有次见他把钱财给那没钱治病的百姓了,心中也并非无情。”
刘嫖一时倒没了话,他们把前因后果都说了,问以后如何,那郅都想也未想便要拔剑自杀,她提起先前东它已死,他这一剑,必定累及女儿名声,郅都神色隐忍,剑又收了回去。
陈午大概是思几度人,对郅都起了些怜悯之心,问他此生可能全心全意守在阿娇身旁,一生一世一双人,拿命护她周全,那郅都并无多话,只应了一声好。
这是个不爱财不爱权的清官,以后也不会贪图女儿的家财,身体好好的又不娶妻不生子,想来是个不关心有无子嗣的,如若能待阿娇好,倒也不错。
或许这就是命罢。
刘嫖看了看女儿,问道,“他肯全心全意护着你,就有你一个妻子,看样子对子嗣也是个没要求的,倒勉强算是优点了。”
阿娇怔住,“你们拷问中尉大人了么?”
刘嫖翻了个大白眼,“他一个没有家也不要家的人,能娶到你,不是天上掉金砖的事,问一问怎么了,反正他也愿意。”刘嫖毕竟是过来人,其实大概能看出来,这郅都对女儿,大概是有情的,只不过藏得深,性子太冷,不显在外罢了。
就不知道女儿受不得受得了那凉冰冰的性子,刘嫖还是觉得女儿亏得慌,道,“你是公主,不需要称谁是大人,不要总是大人大人的。”
阿娇没想到阿母会这样问郅都,就好像他们当真会成亲一样……虽然确实是要成亲,但阿娇是真没想过这件事。
这就像两个本来是朋友的人,忽然被迫领了证,在未来不得不一起生活很多年。
郅都说愿意同她一起过生活。
阿娇开始认真思考这件事。
她这样的身份,将来总是要被赐婚的,比起其他那些诸侯王,或者是什么不认识的人,郅都就好很多,至少郅都是这个时代难得与她观念相同的男子。
生活还是要继续的,倒不如积极面对,让自己越过越好,既然郅都愿意,或许她可以试试和郅都谈恋爱,如果能相互喜欢,以后就一起生活,如果不喜欢,将来再分开就成。
如果能成,以后两人一起在并州守卫边关,听起来挺不错的。
这不就是后世人说的先婚后爱么?
总要试过才知道可不可以呀!
阿娇精神奕奕的,朝阿母叮嘱道,“阿母要和父兄们说一声,不要为难郅都,女儿打算和他好好过日子。”
刘嫖见她一脸的跃跃欲试,彻底没话说了,她这个女儿别的不说,心态是一流的,无论出什么事,都一派乐天,情绪变化得十分迅速,看得她眼花缭乱叹为观止。
刘嫖叮嘱道,“再过半月便是及笄礼,你祖母说要在含章宫给你大办,事情还多着,这之前就别乱跑了。”
阿娇点头应了,她实在是不明白祖母这种明明已经不喜欢她了还要赐许多东西,给她排面的行为,但也无所谓了,等成亲后,她和郅都就回并州了。
刘嫖赶路来的,这会儿也累得很,交代了两句,就带着周媪回堂邑侯府了。
阿娇迷迷糊糊休息了小半月,现在睡得差不多,精神力十足,收拾好就打算去出云阁探望下郅都。
只是一个简单的宅院,一眼能望到底,院门没关,屋子里立着的男子面容严峻冷峭,一身青衣如雪下孤松,清冽得正月的阳光落在他身上也感受不出一点暖意,此刻正低头理着案几上的竹简,听到动静转过头来,周身清冷的气息似乎消融了一些。
两人的关系有了转变,阿娇有些拘谨,后又想这是要争取共度一生的人,尤其郅都性格冷,自己更要主动些,便立在门边大方问,“子安,你的伤好些了吗?今日是秋尝节,我们要不要上街去逛逛?”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