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8

每次挂电话,总以他的“对不起”告终。

我讨厌他的道歉,连带着也十分讨厌那时候的他这个人。

有一回程一水在电话里问我,还有没有什么想要实现的心愿。

我说,说了就能实现吗?假如不能的话,还不如不要提。

程一水说:“你从我这里得到的太少了。”

我说:“虽然我不在乎。不过我就要你到最后一秒都带着这些亏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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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彻底恶化之前的最后那段时间,程一水一周只能抽出两天时间去他的工作室跟我会面。

我依然写论文,他依然打很长的电话,跟他事务所的人沟通那书店项目的审批进度。

我们聊了很多的话题,他的学生时代,甚至他的亡妻。

他说他没想过可以坦然同我讨论这个话题,而这在他与清嘉之间,都有些讳莫如深。

我说,因为我是外人,也是过客。

“秘密可以告诉陌生人,却只能对深爱的人三缄其口。”

关于自己的事情,程一水其实说得不甚详细,很多地方都只是一笔带过。

程一水“嗯”了一声,又说抱歉,“圣诞节没跟你联系……”

好像能听见时间一秒一秒淌过我的灵魂,变成终年不化的冻湖。

我这样务实的人,竟然也妄图用虚无缥缈的承诺,为程一水的意志增加一些锚点。

最好,直到我开始对他失去兴趣为止。

“请个保洁就是了。”

程一水沉默了一会儿,“小豫。”

有一回我在沙发上睡午觉,醒来之时,看见程一水坐在办公椅上发呆,脸上带着很是难过的神情。

好让这尘世紧紧地、紧紧地拽住他。

程一水的语气多了几分郑重:“……小豫,到时候竣工营业,你替我去看看。”

我说:“你这话其实挺傲气的。说明你对目前为止的人生,没有什么可后悔的地方。”

他问我在哪儿,我说在他的工作室里。

这是我跟程一水的最后一通电话。

“什么梦?”

他也笑,“小豫,多说说你。”

我笑了笑,没有回答高朗的问题。

他说到了他这年纪,再咀嚼青春总显得有些可悲,只有一事无成的人,才会对已逝的事物望洋兴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