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玉不肯与宝钗同屋,晚上便是被袭人拉了回来,也是住在书屋里的,怎么也不肯回新房。袭人拗不过他,便只好服侍在书屋睡了。
薛姨妈也未睡,与宝钗坐着,见她眼红红的,道:“过了今晚就好了,她走了就好了。且不跟宝玉说她走了,叫他只知道她还在潇湘馆里,待过段时日,只告诉他,她已经死了。从此心中没了牵挂。便好了。我的儿,苦着你了。虽终是对不住她,可是,你也苦啊……”
宝钗低头不语,却是眼睛红红的。母亲不知道宝玉之前跟她说了什么。可是这话,她又怎么能狠心的告诉母亲伤母亲的心呢!
宝玉在新婚第二天先去寻了林黛玉,晚上被袭人拖回来便与她恳切的谈了心。他告诉她,这一生至爱只有玉儿,他从来没有想过会娶除她以外的人。在糊涂的时候被安排着成了婚,是他糊涂。然而,虽是长辈安排,他不得不从,也认命了。
可这一生,他都守着心过了。这话,还不明白吗。宝钗当时就怔住了,然后告诉宝玉,他与黛玉之间的情份,她都是理解的,她不会勉强他。
旧日宝玉总说她若死了,他就出家去。
现在黛玉还活着,他都立志要守着心过了,若是告诉他黛玉死了,他真的出家去,又算个什么样子?!
左不过是白折腾罢了。
宝玉的心,不在她这里,他不会与她圆房,是尊重她,也尊重黛玉的意思。
可是举案齐眉,又算什么夫妻呢。
只是两家联姻,只作联姻看,可她终究是没能守得住自己的心,最终也被拖入其中挣扎上不了岸。黛玉倒能解脱离去了,可她这一生……
所有人都道她最知礼,最大气,最最善解人意,她为了薛家,承担了很多,便是打定了主意,一辈子作牺牲,可是,心里终究是意难平。
她竟不知,不管是守礼的,还是不守礼的,其实都是苦命的。黛玉尚有解脱之日,她有么?!
她曾有青云之志,如今却狠狠的栽到了泥里,爬不起来了,她理解一切,理解所有人,包括黛玉的无奈离去,包括宝玉的守心,可她心里苦……苦到无法言语的那种。
都道黛玉孤苦无依才苦,可她陷于这种情境,实则也苦。所以,谁也用不着羡慕谁。
一面又想到与黛玉昔日的知己之情之心,心里突的又难受起来。
愿此去安好,此生不见。是最大的愿了。
贾母在屋里静坐着呢,心乱如麻,本不欲见的,可是一想到敏儿,以及此生不可能再有相见之日,突的站了起来,叫嚷起来,“鸳鸯,鸳鸯……”
“老太太……”鸳鸯忙进来扶她。
“快,快扶我去见她,得见她最后一面啊,我这个孤老婆子不知哪一日就突的去了,不见一面,我死不瞑目……”贾母慌了心神,叫鸳鸯扶着,径往二门去了。
黛玉的轿子正出二门,却突然听到一阵嚎哭之声,轿子便停住了。
贾琏摆摆手,叫小厮放下轿子,听这声音,果然是老太太的声音,他忙恭手请安。
贾母却是哭着出来了,道:“玉儿,玉儿啊……”
黛玉一听,怔了怔,却坚持着不肯下轿,听见声音,只道:“黛玉此生都感激老太太的养育之恩!永世不忘!”
贾母一听,哭的更为惨痛,道:“玉儿啊,玉儿啊,我对不住你,对不住敏儿……我的敏儿啊……”
这个时候,似乎久违的丧女之痛,钻心的涌了上来。
鸳鸯扶着贾母,扶不太住,贾琏忙来帮忙,道:“老太太,让林妹妹走吧。”
贾母看着紧闭的轿门,见她却不肯-->>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p>出来相见,心里痛到发抽,“玉儿别怨外祖母,玉儿别怨外祖母……”
“不怨的,便是母亲在,也不怨的,外祖母的难处,玉儿全懂……”黛玉红着眼眶,低声道。
贾母难受的不得了,却听到黛玉继续道:“昔日年幼,也不知守孝一说,况是客居,也不好在贾家守孝的,如今大了,却不能对不起父母,白长了这个年纪,总得回南去,好好替父母守几年孝。”
贾母怔住了,一时恍然想起来这一茬,一想到黛玉这一生在贾家从来没有自主过,从来都是看人眼色,连守孝也不敢,一时痛的倒过去。
话已至此,便是心内不舍,想留她在京的话,也咽下去了。
“敏儿,敏儿……”贾母哭的泪雨滂沱,便是紫鹃和雪雁都哭了。
可是黛玉便是流着泪,也没有下轿,更没有掀开帘子,更没有来时的相抱而哭。
隔着贾敏,外祖母与外孙女之间隔了一条江河那么宽的隔阂,虽无怨恨,终究是不能再亲近了。
“恕玉儿不孝,不能侍奉在外祖母膝下了,”黛玉低声道,“玉儿只想回南去,后半生,伴着父母的灵位活着,也是好的。”
贾府总是叫你受尽了委屈……
贾母哭的不能自已。
贾琏见此情此境,劝道:“老太太,让林妹妹走吧。”
贾母抓着贾琏的手,抓的紧紧的,道:“好好送她回南,一定要安置好了,不可有半分不妥。琏儿,记住我说的话了吗?!”
“老太太先前叮嘱的,我叫记在心里了,不会有任何闪失,”贾琏道。
“一定要打点好当地官府,叫他们护佑,”贾母喃喃哭道。
贾琏扶了她起来,见贾母站都站不稳,便叫鸳鸯扶着,自己却是叫小厮起了轿。
黛玉道:“玉儿去了,外祖母保重。”
“你也好好保重……”贾母泣不成声了。
紫鹃与雪雁跪着磕了三个头,便扶着轿子出二门去了。
贾母眼泪哗哗的掉,“敏儿,叫我死了怎么去见敏儿……”
王夫人,薛姨妈,宝钗,包括大太太和王熙凤听到前院嚎哭,都怔住了。没想到老太太还是去送了。主动去见了最后一面。
王熙凤一时心酸极了,下了榻便要去寻老太□□慰。
平儿拦住她,道:“此时大太太不去,太太不去,奶奶去了算什么?讨骂吗?!两位太太必不高兴,此时老太太必也心里不舒服,必要骂奶奶的,奶奶何必讨什么嫌?不如等等看太太们去了没有再说……”
“你这丫头,此时我不过是凭心罢了,管那么多干嘛?终究是老太太也疼了我一场,我不去,便是也不孝了……”王熙凤急去了,先到了,扶着贾母,见二门上,却是已经空了。
贾母一时看她也哭了,一时抱着哭的不能自已。
这个动静,也不能不来啊,不来便是不孝了,所以都迟了来。
王夫人见琏二媳妇早到了,一时怔了一下。
上前来道:“老太太莫伤心了……”
贾母却是冷笑道:“这种时候,也只琏二媳妇有孝心,你们既不孝,又怕沾身,又无情。都是一群白眼狼!”
那边贾赦,贾政也到了,听了这话,也是讪讪的。
母亲在哭,万没有不出来的。只是一出来听到贾母这么骂,一时都低了头。
贾母看到他们两个,又忆起贾敏来了,也是泪如雨下,道:“她一个丫头在外面怎么活啊?!你们,却无情到连送一送都不肯,见她一面,就这么难堪……一群该下地狱的混帐!”
众人知道此时的贾母正是大怒的时候,因此只能厚着脸皮,忍着讪意,硬着头皮的将贾母给扶回去了。
王夫人挨了骂,心里却是松了口气,终于走了,终于走了……
她的宝玉以后没了人勾引,便能好好过日子了。
老太太这般安排也好,给了宝玉和她,都有了解脱。
不说贾府内的动静和灯火通明的各人心思。
只说黛玉出了府,换了车马,弃轿上了马车,一路带着人和行李,终于离了这贾府前的巷子路。
黛玉与雪雁泣道:“姑娘,终于出来了,终于出来了!”
黛玉也喜极而泣,甚至都没有回头看一眼,道:“从此,我再也不用周旋受气了!”
她抱着箱子,将定秦剑抱在了怀里。有了这剑,仿佛心就是定的。她的心一点也不徬徨和无处可依呢。
她的眸中全然皆是欣喜。
紫鹃除了一丁点的不舍家人以外,雪雁却是高兴的很,还笑道:“姑娘的这柄剑真的特别讲究,看着令人,怎么说呢,慑然……”
黛玉笑道:“这是当然。”
可是二人却这时才想起来,黛玉原本是没这个东西的,一时都疑心自己莫非是记错了。是老爷的遗物,没翻到过不曾?!
出了贾府,贾琏心里怪难受的,因为是晚上,便不可能赶路的,因此便寻了早交代好的客栈,早就让下人安排了房间,所以带着黛玉便住了进去。
贾琏心里还难受的很,道:“委屈妹妹了,住一晚,等天明了再赶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