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郎……次郎他回来了……”老人含糊不清地重复着这句话,“就在屋里……喜子,你能感觉到吧?你二哥……”
完全不明所以的女婿再傻也知道这个家里的二哥早已在多年前便去世了,当即一脸疑惑。然而喜子的表情却怔怔的,倏然间,她也落泪了。
“是的,爸爸,二哥好像找到回家的路了。”
她的二哥多年前为了替生病的父亲采药,前往邻村的山里,从此一去不回。一家人花了很多年才走出悲痛,但是没想到今晚……那种让人惆怅却并不悲伤的情绪再度降临在这个家庭中。
老人虚弱无力地握住女儿和女婿的手,就像要握住屋内冥冥之中第四个人的手,一时间老泪纵横。
村里唯一的女性伐木工赤尾真林是听见自家饲养的老柴犬的叫声才醒过来的。
“汪呜!汪呜!”耳朵竖起的大狗十分警惕地对着门外大叫。
“安静点……”赤尾真林连忙走出房间去安抚这条突然暴躁不安的柴犬,自家这宠物历来不会随便乱吠,今晚却如此反常,难道是小偷摸进屋了吗?
想到这里,女人摸出藏在口袋里的折叠小刀,警惕地朝大门侧边的窗户弯着腰爬去。
赤尾真林本想看看那个小偷是否在家门口,然而她没有看见任何可疑人物,相反,她只看见有个清瘦高挑的人影抱着一个小女孩,站在自家家门口。
两个人似乎也有些诧异,但那人怀里的孩子很快反应过来,朝她挥了挥手。
那口型,分明说的是“妈妈”。
“小、小玉!”
折叠小刀一下子滚落在地,险些划伤女人的手指。但她的并不觉得痛,而是如饥似渴地注视着这那两个人影。
她今年已经快要五十一岁了,托个性和早年锻炼的缘故,估计还能再干伐木工这个职业十来年。
可她永远忘不了多年前,身为民间神话学者的丈夫带着女儿去邻村的湖边钓鱼玩耍却遭遇了泥石流而死的事情。
一声惊雷炸起,雷电闪过夜空。女人如同大梦初醒那样连滚带爬的跑去开门,然而门口的黑影已经消失,她身旁那条掉毛厉害的老柴犬正疑惑地闻着门口的气味。
赤尾真林并不觉得害怕或者恐慌,她只觉得久违的温暖,仿佛所有寂寞与悲伤都在今夜褪去了。
“回来就好。”她喃喃自语,缓缓蹲下来抱住狗子毛茸茸的身体,“回来就好,妈妈等你们很久了。”
那是她人生中最深刻的痛楚,延绵不绝,无法放下。
她可以轻松砍断那些粗壮无比的百年古树,却怎么也斩不断自己的痛苦与思念。
人大概这一生中……都有斩不断的东西吧。
村子另一侧的居酒屋今日早早结束营业,正在收拾厨余垃圾的板仓植村主厨忽然停住了手,他扭头看向拍打着窗户的雨滴,脸上露出怅然的神情。
不知为何,他突然想起了那个人。
那个人最擅长做刺身料理,偏偏茶泡饭做得很难吃。自己以前是个叛逆小子,总是故意嚷嚷着要吃他做的茶泡饭来刺激他,后来被硬塞进远月学园学习了好长时间才算是成长起来——但谁知道还未学成归来,那个人便不在人世了。
板仓植村想要找到他的遗体,无奈整座村庄都找不到,他便想着,那就靠近一点……靠近一点父亲吧。
板仓植村沉默地烧茶,盛饭,摆放梅干和海苔条,最后慢慢地将滚烫的碧绿色茶汤沿着碗边倒入,直到茶水淹没至米饭的三分之二高度方才停下。
最后他拿起了筷子,开始吃这碗已经快要三十年没有碰、也不敢煮的茶泡饭。
他总是对别人说“没有茶泡饭”,比如说对那个从小一起长大的邻居小姐姐赤尾真林这样解释,实际上却是在逃避那段回忆。
这碗饭没有金光,没有幻觉,没有任何奇异的效果。可他一边吃,一边依旧止不住地掉眼泪,就好像记忆中那个倔强又固执的老爹还坐在对面满脸慈爱地看着自己吃饭。
咸涩的热泪掉进茶汤里,年逾四十的男人却没有停止吃下去的动作。
真难吃……
真难吃啊。
但是爸爸,我还是想吃你做的茶泡饭啊。
…………
……
有的人会冒着出事的危险不惜一切地赶到事故地点,有的人坐在四下无人的荒林里哭泣,有的人会死死抓住亲人的手念叨着那个名字,有的人站在家门口凝视外头的雨夜出神,有的人一边哭一边吃记忆里的那道料理……
人生就是这样,同一时刻,不同的行为。万家灯火,人间百态。
但他们这些种种行为之间唯一的共同点——就是爱。
他们都很爱那些人。
而那些人也很爱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