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本来只是想给他几拳,发泄一顿心中的怒气。但她像个傻子似的挺着大肚子站那儿……他就觉着不舒服。
这种不舒服不仅仅是因为他回来了,她不再是个无依无靠的小寡妇,而是……她男人明明回来了,他还觉着她无依无靠。
两个大男人打架,她挺个大肚子站着干嘛?这种热闹是她能凑的吗?
是不是傻啊,怎么也不知道躲躲……季云喜气得狠狠踢了车门一脚。
“老板,是我对不起你,对不上矿上,我这就去派出所自首。”
身边没有孕妇,季云喜的脾气就没那么好了。只见他冷笑一声,“他们俩呢?”
“我……我也不知道,不确定他们还在不在深市。”毕竟以林友贵和杨宝柱花钱如流水的速度,手里那点工钱是支撑不了几日的。
最关键的,他当时说好只回来三天的,现在都六天了,他们或许早就跑了。
季云喜没有咬牙切齿,但眼神里就是有股明晃晃的愤怒,像利剑的银光一闪而过,让人不寒而栗。
林友贵,杨宝柱,很好,他记住他们了。
跑?!
把他季云喜当成什么人了。
唐丰年一看他眼神就心知不妙,他虽不赞成林杨二人的金蝉脱壳之计,但……林友贵和杨宝柱,他们纵然有再多不是,但终究算他师傅,他上矿第一份工是他们教的,第一次下井是他们带的。
他们铁了心不会再回来了,找是找不到,家里老人孩子却还要生活……
只有那两万块的赔偿金在,他们儿子才能安然无恙的在家娶媳妇,以后还能有钱供孙子读书,走出大山……最终改变命运。
“老板,是我的错,就让我来承担吧。矿上的损失我会赔偿,马上就去自首。”
季云喜怒极反笑:“呵,你赔?”
“虽然我现在没能力,但以后一定会赔上的,老板全记在我头上,以后出狱了……我说到做到。”
季云喜嗤笑一声,是这小子太单纯了还是他太小看自己的矿了?
“三万六的赔偿金我们之前从没动过,家里老人生病,昨天刚取了八千出来,还剩四千多块,我会全数存进去,转给老板,花掉那三千多我也会赔上,等我出狱了会按利息还。”
季云喜脸色这才好看一点,心道,他虽然有点不自量力,但至少还有点担当。
“至于房子,老板宽限我们两日,后天天黑之前会搬走。”
季云喜一愣。搬回那个鸟不拉屎的村子吗?他没去过,有一次心血来潮专门让小刘去打听过,说是车子开不进去,进村还有一段三百来米的坡,陡是不陡,问题是大肚子爬坡下坡的,怎么进出?
关键是,他媳妇已经快六个月,没多久就要生了啊。
见他迟疑,唐丰年以为他是嫌唐家人动作慢了,又赶紧保证:“我们最迟后天天黑,一定会搬走的。一人做事一人当,请老板不要为难我的家人。”
季云喜听“家人”,脑海里又冒出那天小寡妇抿着嘴笑的模样——“是我老公买的”。
不就一块破表嘛!至于让她欢喜成那样。
不过,就算是破表,那也是唐丰年几个月的工资了,他待她,确实是够亲厚,人家两口子,本来就是家人,他个外人又算得了什么呢?
她怀的是他的孩子,还怕他会亏待她不成?
于是,将出口提醒的话,到嘴边就变成一声“嗯”。
唐丰年松了口气,“我现在就跟老板一路,去派出所自首。老板等我回去说两句话。”
季云喜一声不吭,不置可否。
屋里,李曼青正跟丰梅说话:“你们录取信息什么时候下来?”如果这两天就搬走的话,到时候出村一趟不方便,更别说进县城了,还是先问个准确日子的好。
“还早呢,说是先出分数,再出录取结果,得等到八月中旬吧。”
现在才七月二十二号,还有二十多天呢,那就到时候再说吧。
“丰年哪儿去了?”老太太一见他进门就紧张。
“我去和季老板说清楚了……这就去……”
“现在就要去了吗?还回来吗?警.察同志会不会同意你回家拿两件衣服?”老太太转头又安排曼青:“去给他收两件衣服,在里头别冷到了。”
李曼青张了张嘴,本来想说牢里有囚服,穿不了自个儿衣服,但又怕会刺激到她,只低头出了门。走到半道才想起来,他的衣服都在大平地啊。
再折回去他们母子四口正说体己话呢,回房她又不想看大包小包的烦心,正是进退不得。
“省着点体力吧。”
李曼青抬头,见季云喜站在大门口,扯开的西装外套已经脱了,只穿了件雪白白到刺眼的衬衫,袖口卷到肘窝,下摆塞进西装裤里,看着挺精神-->>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p>……尤其皮带系出一段精瘦的腰来,看着要比往日年轻一点。
“季老板您说什么体力?”
季云喜见她仰头看着自己,那么远的山路进村,可不就是要体力吗?看她平地走路都得扶墙了……怎么跟个傻子似的?
无依无靠的傻子,动不动就“您”的,他到底是有多老?也不过是比唐丰年大两岁而已。
小媳妇是个傻的,怎么唐丰年也是个傻子不成?就没想过在城里租个房子给她住到生产,再不济,他也没说要立马收回房子啊。
“预产期什么时候?”他捏了捏眉心。
李曼青笑了,笑得心满意足:“大夫说是十月底,或者十一月初。”那是不早产的情况下,但医生也说了,过了七个月,随时都有可能……最好是做好准备。
“那快了。”意思是要担心别早产了。
谁知道李曼青却想到孩子爸爸,叹口气:“是啊,快了,可惜他们爸爸不在。”不能看着他们出生,不能陪着她。
没一会儿,唐丰年出来了,见他俩站在一处,顿了顿也不说话。
李曼青走过去,第一次主动握住他的手,紧紧握住,仿佛这一去就再也难回了,想要说的话一大堆,像什么注意身体,好好表现,争取早日出来……却哽咽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唐丰年看着她,愧疚道:“在家好好保重身体,我争取在孩子上学前出来。爸妈和丰梅就交给你了,他们老了,你多担待些,罗家那头别来往了,妈不乐意,也能少点麻烦。丰梅脾气倔,认死理,你多迁就她,一定要让她读大学……有困难就去找大姐,借钱和人情都先欠着,我回来还。二姐你别跟她计较,她从小脾气就那样……”
絮絮叨叨,这是两辈子以来,两个人在一起,唐丰年说话说得最多的一次。
从他爸妈到姐姐妹妹,甚至老太太娘家也提了下。
只是,李曼青却有股说不出的委屈:这些话他明明昨晚就能交代的,她主动问他有没什么说的,他不吭气,现在……照顾老人和小姑子,他不用开口她都会放心上。
李曼青一面恨自己矫情,这种时候还莫名其妙的闹情绪,一面强忍泪意,踮起脚尖说:“你好好的,我们……都会好好的!”
肚子大了,做起来费力。
季云喜从门口看过来,只看得到那触目惊心的大肚子,和凌空的脚后跟,像用尽全力在向什么靠拢……他真担心她那点点脚尖会承受不住大肚子。
唐丰年也回握她,沉声道:“委屈你了,曼青。”说罢转身便走。
李曼青急了,赶紧扶着肚子追了两步:“孩子叫什么名字好?”她希望以后孩子懂事了,能跟他们说,即使爸爸没能在身边陪你们长大,但你们的名字是他千挑万选取出来的。
然而,可能是心有愧疚,可能是自首心切,唐丰年顿了顿,还是没回头就走了。
一瞬间,李曼青的眼泪流再控制不住,她知道这种时候不是纠结小事的时候,知道他要去做一个阳光下的男人,做一个好儿子,好哥哥,好弟弟,可是……她就是委屈。
不用耽搁多久,只要五分钟,不,三分钟,甚至两分钟就能想出来,即使是二十年后烂大街的“华”“霞”“国”“梅”,也没关系。甚至先顺口取个小名也好啊,豆豆欢欢晶晶……先叫两年,以后有机会了再取大名也成啊!
肚子里的孩子感受到妈妈的难过,使劲动了好几下,曼青左手抹泪,右手放肚子上顺着。可惜他们并未如往常般静下来,不止不静,还在她手下动得更厉害了,动着动着,突然就一下一下,短促而又频繁的跳动。
连带着肚皮也一下一下的紧,明显不同于以往小手小脚的伸展运动……更像是,打嗝?像哭岔气的小孩儿,一口气嗝在心肺间,“呃——”一声舒舒服服得打出来。
肚子怎么会打嗝呢?
还是孩子在打嗝?
她害怕得紧紧抱住肚子,慢慢弯下腰去,可又怕他们真的在打嗝,弯着腰压迫他们气道,阻碍呼吸,又赶紧强撑着直起腰来。
就这么皱着眉动了几下,一双黑色皮鞋来到她跟前:“肚子不舒服吗?要不要去医院?”
李曼青仔细感受了一下,除了肚皮一阵一阵的紧,没有下坠感,也不痛,应该是无事的,就摇摇头。
季云喜忍住想要揉按太阳穴的手,想劝她要不还是在城里租个房子吧,要不依然住这里,房租以后再说……可唐丰年不出声,他没立场开这口。
“算了,有事就打我办公室电话,说名字。”
至于是什么“算了”,他欲言又止什么,李曼青无暇思量,只说:“谢谢您。”
“您”……季云喜觉着自己今天就是来找不舒服的。
出了门,两人上车,季云喜不再犹豫,发动车子掉头。中午的阳光正耀眼,撒在墙头玻璃茬子上,折射出五颜六色亮晶晶的光,也不知是玻璃本色,还是阳光本色。
车子开到村口,唐丰年突然说:“老板,能不能再等我一下,我回去说两句话。”
季云喜皱眉,紧紧握住方向盘,好像是在忍气,想到那小寡妇哭的模样,最终还是把车子停下。唐丰年迫不及待下车,以最快的速度跑到门前,一把推开门,把正抱着肚子抹泪的李曼青吓了一跳。
她红着眼,尽量装得若无其事:“你……你回来,有什么落下的吗?”
他站在跑步之外:“回来说对不起。”
“嗯?”
“给曼青说对不起,刚才……我不是故意的,只是……”见季老板一眨不眨看着你,我就生了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