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来才发现,这里已经躲了好几个毕业班的老师了,靠在墙边蹲了一排,不管是男老师还是女老师,教学风格温和的还是严肃的,都在哭。
哭得最惨的当数陶主任,他平时得罪的学生太多了,离校日整蛊年级主任是一中的优良传统。
有个男老师对陶主任说:“您今天其实可以请假的。”
陶主任看了一眼教学楼外面,语气忧伤又视死如归:“我要是请假了,他们找谁报仇。”
在六月阳光灿烂的中午,他突然说了一句:“下雪了。”
宁舒走到窗边看了过去,纷纷扬扬的被撕碎的卷子和纸片像雪花一般落了下来。
她走下楼,地上已经铺了满满一层。
清洁阿姨搬了张椅子坐在一旁,手边靠着一把大扫帚,端起茶杯喝水,想着等孩子们玩够了闹够了再扫。
宁舒低头看着地上的纸片。
有的是语文作业,古诗文被撕掉一半,有的上面写着化学公式,有的是被红笔打了叉的错题,有的是某个学生的名字和学号,有的是她看不懂的数学几何题,有的是情书,藏着少男少女们的心事……
这些纸片交汇成一片,有人赋予它们灵魂,比雪花更美。
宁舒往前走了几步,被地上一张撕成好几片的卷子吸引了,捡起来一看,气得想骂人,抬头冲着楼上喊道:“谁把高考预测题扔了,还想不想考前拿出来看了?!”
每个楼层的栏杆前都趴满了学生,教学楼被蓝白色的校服填满。
没有人回答她的问题,因为雪还在下。
他们有的在扔纸片扔卷子,有的在抬头看天。
宁舒听见楼道里传出来鬼哭狼嚎的声音,来自一位“作恶多端”的可怜的中年男子。
陶主任冲出来,身后跟着一串学生,被满校园追杀。
有人从楼上下来,与满地的纸片合影,有人在慢腾腾地收拾书包,有人把讲台边的课程表撕掉夹进书里,有人笑着笑着就哭了,有人哭完又笑了。
一直到下午五点半,整个高三教学楼才消停下来,陷入长久的沉默和寂静中。
太阳西沉,月亮渐渐显现,校园的路灯一盏盏亮起,教学楼内灯光通明,栀子花的香味在半黑的天色中时隐时现。
不知谁开了个头,唱了一句离别的歌,整栋教学楼开始了大合唱。
歌声飘到很远,让人想起了各奔东西这个词。
宁舒站在教学楼下的一棵大树后面,看着学生们从楼道出来,背着书包,抱着书,提着喝水的水杯。
郑楠和殷彭海边走边说话,周思瑶一边走路,嘴唇一张一合,像是在背单词。丁浩初追上方瀚宇和任子昂,认真对他们道歉,最终和解。
林婷一个人走,这个每天都很快乐的女孩今天一下都没有笑。
后面走下来的是谢成成,他跟在林婷身后,似乎有话要说,又不敢说,一直到校门口,两人朝不同的方向,各自回家。
严礼背着书包,眉眼轻轻敛了一下,似乎有点走神,被旁边的同学碰了一下也没回过神来,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班长同学最后一个离开教室,关了窗户,走到教室门口,看着一张张空了的桌椅,关上灯,锁了门。
这一场热闹终于曲终人散。
但这不是终点,是新世界的起点,这段友谊和时光将伴随他们终生。
宁舒看着班长离开,从大树后面走出来,上了楼。
她下意识地往教室后门走,站在玻璃后面才发现,教室里已经没有人让她窥视了。
她打开门,重新开了灯,看见黑板上写着一行漂亮的粉笔字。
“祝宁老师身体健康,桃李天下!”
这行字周围全是签名,班里每一个学生的名字都在上面。
宁舒拿出手机,想拍下来,发现离得远了拍不清楚,离得太近又拍不全,她又不能把黑板抠下来带回家,上面的字迟早会被擦掉。
她急得哭了出来,由小声的啜泣变成了嚎嚎大哭。
他们要走了,她留不住。
有人推开教室的门,把她揉进怀里,帮她擦掉眼泪:“开广角镜头。”
宁舒从严乔怀里出来,赶忙调手机镜头:“我忘了。”
她这才发现她的手是抖的,不管怎么拍画面都是糊的,根本拍不清楚。
严乔接过宁舒的手机,帮她拍好,领着她坐在教室第一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