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第 38 章

一个人要经历过什么样的恐惧,才需要靠着自欺欺人活下去。

许多年以来,她清醒、理智又冷静地瞒了所有人。

他蹲在地上抱着头,总能看见宁舒那张脸,老成的、保守的、稳重的、单纯的、可爱的,甚至生气的,每一张都令他感到心疼。

这些互相矛盾的画面交织重叠在一起,最后变成一张流着泪的微笑的脸。

他的心脏像被淬了毒的刀尖狠狠扎了一下,疼得无法呼吸。

片刻之后,宁舒挂了电话。

严乔收拾好自己的情绪回到客厅,看了一眼她泛红的眼眶,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一些:“今天是因为学生离家出走哭的吗?”

宁舒低着头吃汤圆,声音低落又固执:“不是,是因为被陶主任骂了,陶主任从来没有那样骂过我。”

“可我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错。”

“吕卉卉的爸妈有了新的小孩,肯定不会再对她好了。”

“如果她的爸爸妈妈一直都对她很差,倒也没有什么,因为已经适应了,不会有心理落差,”她低着头,长长的睫毛遮住了眼睛,“先对人很好,突然又把人抛弃了,就像把人从天堂推下来掉到地狱里,这跟杀人没区别吧。”

严乔好一会没说话。

他抬眸看了一眼宁舒的房门,顿了一下才说道:“当务之急是尽快把离家出走的学生找到,外面太危险了。”

宁舒低声重复了一句:“是啊,外面太危险了。”

她把空了的碗往前推了推:“我还想吃一碗。”

严乔没说什么,很快把第二碗汤圆煮好了,语气随意,听起来只是随口一提:“是不是想回房间吃?”

宁舒猛得抬头看了严乔一眼,瞳孔因为紧张和害怕而微微放大,但她很快敛了下眉,神色恢复如常:“嗯,因为现在不是特别饿,想一会再吃。”

严乔把碗递给宁舒:“嗯,拿上去吧。”

宁舒松了口气,端着汤圆上了楼。

第二天,宁舒和平时一样,早起去学校看着学生们早读,严乔陪她一块去了学校。

宁舒看了看严乔:“你脸色怎么这么憔悴,昨晚没睡好?”

严乔笑了一下,揉了揉宁舒的头发:“没有,睡得很好。”

如果宁舒此时走进严乔的卧室就会发现,散落在烟灰缸里还没来得及清理的烟头,以及尚未散去的烟味。

他坐在沙发上抽了一整夜的烟,连自己的嗓子都不管了。

严乔看着宁舒走进教学楼,转身走出校门,重新折回家里。

上午十点钟,又有警察来到学校,把宁舒叫了出来,说查到吕卉卉最后消失的地方是永宁里附近。

而且,她的最后一通电话就是打给宁舒的。

他们怀疑宁舒把吕卉卉藏在了自己租住的房子里,要求去她那里看看。

陶主任陪在宁舒身旁,看事情朝着越来越严重的方向发展,给警察们递烟赔笑:“同志,我能先跟宁老师谈一下吗?”

“宁老师是我们一中特别好的老师,每年都是优秀教师,向社会培养了不少人才。”

警察没接陶主任的烟,看了宁舒一眼:“最多五分钟。”

陶主任知道,警察在给宁舒机会,希望她自己说出来,赶忙又对人赔笑:“谢谢警察同志。”

这件事情的性质可大可小。陶主任把宁舒带到一旁,又急又恼,压低声音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宁舒紧紧咬了下自己的牙关,依旧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她在帮助吕卉卉。

正说着,一旁吕卉卉妈妈的电话响了起来,她慌忙接通,边哭边说:“卉卉,卉卉你在哪?”

她的声音有点沙哑,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看起来也是一夜没睡。

警察示意吕妈妈开外放。

吕卉卉的声音传了出来:“妈妈,我没事,我在林老师家里。”

吕妈妈松了口气,忙问道:“哪个林老师?”

吕卉卉在电话里答道:“以前教过我画画的那个林老师,她不知道我离家出走的事,以为我只是去找她玩,这两天我就是住在她家里的。”

吕妈妈:“好好呆着别动,爸爸妈妈现在就去接你。”

吕卉卉的声音低了下去:“我现在在学校门口。”

吕爸爸和吕妈妈赶忙往校门口看去,看见背着背包的女儿,身后站着以前请过的美术老师。

吕妈妈赶忙跑了过去,吕爸爸扶着她,不断提醒她:“怀着孕,慢点,孩子安全了,没事了。”

吕妈妈跑过去,狠狠打了下吕卉卉的胳膊,哭着骂她:“你乱跑什么,还关机,不知道家里人多着急吗!”

说完抱着吕卉卉大哭起来,声音发颤,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像找到了失而复得的宝贝:“你吓死妈妈了,吓死妈妈了。”

吕卉卉也哭了起来:“你们不是有新小孩子了吗,还管我干什么。”

吕爸爸抱着这对哭成泪人的母女,对吕卉卉说:“爸爸妈妈怎么会不管你。”

吕卉卉哭着诉说自己的委屈:“妈妈这几天都没进我的房间,不再陪我说话了。”

吕爸爸解释道:“你妈妈感冒了,要是传染你了怎么办,你身体不好,不能生病。”

吕爸爸对女儿的任性感到生气:“要是不管你,爸爸又怎么会同意你妈妈这么大的年龄冒着生命危险生孩子,还不是为了救你!”

吕卉卉睁大眼睛,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吕妈妈掐吕爸爸的胳膊,不让他说。

吕爸爸闭了嘴,抱着瘦弱的女儿,吕卉卉失踪之后到现在,第一次哭了出来。

宁舒后来才知道,吕卉卉前不久被查出来得了重型再生障碍性贫血,这个病的死亡率在百分之五十以上,脐带血可以救命。

这个病的前期症状表现不明显,父母有意隐瞒,连吕卉卉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生病了。

吕妈妈高龄怀孕,为的就是那管救命用的脐带血。

他们瞒着所有人,目的是不希望第二个被生出来的孩子长大后知道,自己是为了救姐姐才出生的,怕那个孩子多想。

这样的父母爱孩子比爱自己的命还重,不可能一碗水端不平,更不可能抛弃谁。

周围没有人的时候,吕卉卉低着头走到宁舒面前,低声道歉:“对不起宁老师,我怕您不愿意收留我,跟您撒了谎。”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不吃早饭低血糖其实是我自己绝食闹脾气,我爸也没打过我,是我跑得太急摔的。”

吕卉卉哭了起来,为自己的行为感到懊恼和后悔:“对不起,宁老师,我不该撒谎骗您。”

宁舒站在原地说不出话来,她能怪谁,怪眼前这个得了重症的女孩吗,还是怪她爸爸竟然没有真的打她。

宁舒平静下来,看了看吕卉卉没什么血色的脸,摸了下她的头发,声音带着一丝微不可查的颤抖:“挺好的。”

不幸的人有她一个就够了。

吕卉卉不肯走,抱着一盒纸巾站在宁舒身边,一张一张给她递纸巾。

她不知道宁老师为什么会一直哭。

也从来不知道一个人的眼泪竟然可以这么多,怎么都流不完。

身后有脚步声,吕卉卉转头看见今天早上把她从宁老师的房间带出来的男人。要不是他,她肯定把宁老师害惨了。

吕卉卉叫了声:“严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