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周身使不上劲,只能紧咬着牙关皱眉看她,也就是在这时,他从女人的背后望出去,血迹斑斑的祭台上绑着一个熟悉的身体。
他双目一睁,下意识地要站起来,却又因为脚镣重新跌坐回去。
“那破院子我闲置也是闲置,便盘算着,要不要来个瓮中捉鳖,去过的人只有你们,会去再探情报也只有你们。里头所有的陷阱全是为你们而设,惊喜吗?”
她两根尖长的手指掐着他的下巴,“我老早就怀疑这附近有一个岐山的老巢,看你们这一个两个,大的小的,那儿想是住着不少人吧?”
“五十?一百?还是,几百?”
近在咫尺的那张脸流露出馋相。
少年没有回答,仍旧瞪着眼挣扎。
“放心,我不会杀你的。”
女人突然松了手,语气轻柔,“我还得好好地养着你,养得白白胖胖,等再过一两年,你就可以替我做事了。”
“别担心。”她摁着他贴在墙上坐好,“手脚筋暂且会给你留着,留到你长大为止,我哪儿舍得伤你?”
“今后如若听话,吃的苦头还能再少一点。我们这儿也有不少‘听话’的岐山族,日子都过得不错呢。”
女人缓缓起身,“不过在此之前,我得给你一点教训。”
祭台旁盘膝坐着两个术士模样的人。
季正被掰开了四肢平躺在密室的中央,和他的境况截然相反,他的双手双脚都钉上了拇指大的铁钉,近乎是钉死在台子上的,宛如乡间待宰杀的田鳝。
裸露在外的手腕,鲜血蜿蜒过冰冷的祭台,一直淌入地面。
阿季……
他的瞳孔映着满地的血红,试图拖着沉重的铁链爬向对方。
“你们还是太不知道轻重了,不让你亲眼见一见,恐怕不会明白忤逆我的下场。”
女人将手中的匕首挽了个轻巧的花,极尽徐缓地拿指腹拂过刀刃,柔声无奈,“别怨我,这也是怕你今后又生了要逃跑的心思,抓起来太麻烦,只好一劳永逸咯。”
“看好了。”
她在少年目眦欲裂地注视下眯眼笑,“这就是‘取眼’的全过程。”
不要……
他在心里想。
不要……
术士们得其一声令下,迅速翻手结印,密密麻麻的符咒彷如蛛网,从四面八方围合,爬上祭台中间的那具身体,像过境的蝗虫,将对方吞没其中。
四周的光顷刻明灭不定。
而季尚且醒着。
他目光瞧着居然无比清明,既没有闭眼,也没有破口大骂,面色平静地见那女人走到跟前。
每一个岐山人仅能提炼出一只“眼睛”。
需要在将全身的灵力逼入头部的刹那,摘下整颗眼球,才算术成。
她动作轻巧而熟练地划开了他的眼尾,鲜血顷刻流了出来。
“阿季!——(nddxs)•(co)”
他朝前伸出手去。
与此同时。
台上的少年转过视线,隔着森冷的刀刃,他清清楚楚地看清了他的眼神,一如往常站在村中听大言不惭的胖子满嘴跑马时的样子,无奈而悠远,无奈里还带着一点抱歉的愧意。
奚莫名生出一丝不祥的预感。
下一刻,刀俎下的阿季冲他似是而非地一笑,钉着的掌心手指倏地并拢。
像往常无数次救他于危难中一样,将他连同那沉重的铁链一齐拎了起来,径自砸开了头顶的房檐,扔出屋外。
“哐当♋(<a href="http://www.nddxs.co">[你懂的?小说]</a>)_[(nddxs.co)]♋『来[你懂的?小说]?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nddxs)•(co)”
一声巨响,伴随着碎瓦断木,他被抛掷半空。
正当奚成功脱困的一瞬,暴虐的强光陡然大炽,堪堪从他刚离开的那间密室发出来。
阿季整具躯体都亮起了滚热的金光,女人警铃大作,几个术士施法欲遁走却已经迟了。
“怎么回事?”
“跑啊,快跑!”
他没来得及回头,爆炸的气流将他又一次推到了更远的地方。
奚至此才看到这片新牢房的全貌,冲天而起的大火浪头一般顷刻将整排屋舍尽数吞没,地动山摇,震耳欲聋。
嗡嗡的鸣叫自耳朵里蔓延开——
原来他口中的那个底牌是指的这个……
少年未及摔落在地,半途便一个怀抱用力接住,他满头满脸的血登时糊在了对方绣纹精细的锦缎上。
那人飞快打量过他的伤势,往他口中塞了一粒冰凉的药丸,作势便要再往起火的房舍跑去。
然而下一波爆炸接踵而至,她不得不掩着头脸,于滚烫的热流前刹住脚。
四溅的碎石裹挟着燃烧的火焰铺天盖地砸下,仿若经历了一场天火流星,别说是活人,残垣断壁也未必能留下。
她简直睁不开眼,连忙跑回来背对着火光将他护在怀里。
目之所及的苍穹被晕染出橙红的颜色,浓烟滚滚,一直升上了雾蒙蒙的天。
不管阿季一开始的计划是什么,奚总感觉他最终都达到了目的。
手刃了害死兄长的仇人,炸死了囚牢中深陷炼狱的同族,这条命很值了,纵使死无全尸想必也没有关系。
奚甚至觉得,或许他从头到尾都是这样打算的。
就没想过要活着回来。
只不知听见那些一起长大的情谊,他会在心中作何感想?
如今却也无从得知了。
无论如何,“猎人”城郊的据点夷为了平地,今后对大家的威胁会更小一些。
按照那个女人的说法,她若不死,大概迟早能找上门来。
自从回到村子,奚便沉默着一言不发。
他目光呆滞地任凭母亲上药、包扎,跟谁也不讲话。
少年在真正长大成人之前,
率先见识到了这个世界的真相,
是表面安宁祥和的小山村无法遮盖的残酷绝望。
他坐在季家院外的大树上,看明月爬上枝头,遥远的空山虫鸣鸟叫,清辉漏在他迷茫的脸颊。有那么一瞬,不明白自己是为什么来到这个世上。
突然,身侧的枝丫轻轻往下沉了一沉。
他神情茫然且空洞地转过眼。
那人并不看他,兀自清了清嗓,像怕气氛尴尬似的,将手中的排箫沉默又安静地放在唇边。
迎着孤零零的月光,萧声幽咽凄婉,悲切苍凉,曲子里仿佛卷了细碎的灵气,怆然沉寂,能安抚一切不平与百感交集。
他的心跟着空灵的旋律安静下来,忍不住闭上眼,由冰凉的月影洒落满身。
柔软的小调低吟高唱,与吹来的夜风交错缠绵,亘古不散地飘进山林之间。
一曲终了,她把排箫搁在腿上,“白天在村里随便听来的,你娘说,你小时候不高兴了,一定要人吹小曲儿才能哄好。”
少年喉中轻轻一番吞咽,欲言又止地启唇时,听到她开口:“这不怪你,是世道艰险,你不要自责。”
奚微一怔忡。
当所有人都以为他是因直面祭台上的秘术吓得魂不附体时,唯有她看出来他是在为什么而遗恨。
他神色里百转千回,咽喉无端隐隐作哽,唤道:“姐姐……”
话音刚起,那只手蓦地放在脑后把他拥进颈项,掌心托着发丝轻抚,力道不轻也不重。
一股幽微的花香猝不及防地钻入心脏,安全,温暖,暖得让他无所适从。
她隔着鬓发贴在额角上,手臂搂着他的后背,深切地低低轻叹:“对不起,要是姐姐能来早一步就好了。”
说不出为什么,奚闻得此言的刹那,双眸乍然一酸,他下意识的将眼睛埋在她肩上,埋进光滑轻软的绢纱,第一次敢伸出手去回抱她。
即便知道不应该,不合时宜,不能僭越,可他还是抱住了。
她拍着他的后背,一下一下地柔声安慰,没有介意脖颈边浸湿的那片纱衣。
漫山的花枝蔓草,露华天霜,皆在晚来的疾风里簌簌地洒落,淅淅沥沥像场小雨。
奚想不起那天夜里的月亮是几时沉下去的,他太久没有好好睡一觉,大约是靠着树睡着了。
而恰是在这之后,她毫无征兆地离开了岐山村。
谁也不清楚“琳姑娘”究竟是因为何事突然要走,也不清楚她是几时动身的,总之她不在了。
就像来时那么突兀,她走也走得悄无声息,只留下一支排箫搁在空屋的桌角。
那年是个多事之秋。
不知是由于阿季在山外闹出的动静让族长耿耿于怀,还是由于琳姑娘的失踪,族中的老一辈到底觉得不踏实。
因此没过多久,全村便弃了原来的地方,举族搬迁,往大山的更深处迁移。
深山中更荒凉,也更险峻,要重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