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终会站到他从前站过的那个四面绝壁的险峰之上。
林朔不知该说什么。
他六岁上瑶光山,和霁晴云度过的时光比家中的父亲还要长,百年前他送走了双亲,原以为修成仙道,寿数无尽就不会再经历凡人的生老病死。
原来也不尽然。
“倘若没有这场意外,我在那边于你们而言,已经算是陨落了吧。”
他由衷感念地含笑,“老天待我终究不薄,至少让我再见你最后一
面,道一句别。看到你如今的模样,为师很安心。”
知道就算自己不在了,他也可以坚不可摧,无可动摇地走下去。
“小朔,师父是个自私的人,你与我不同,会走得比我远的。”
他不是没有剑就活不下去的人,这孩子重情重义还弹得一手好琴,未来想必比他过得精彩。
但他一个人走那么远有什么用呢。
林朔长久地不曾言语,过了一阵,才像是接受了什么,只平静地问:“你还能活多久?”
霁晴云沉吟着琢磨:“……说不好,灵力一年一年流失,大概会像凡人般寿终正寝吧。”
也就意味着,他在三千年后多半是寻不到他了。
“不过。”
霁晴云忽然冲他笑了一下,“总有一些东西能比师父活得更长。”
林朔见他朝身侧示意。
手边是一株刚长成的幼苗,枝条纤细脆弱,看不出是什么草木,正随风轻轻摇曳。
*
心知这师徒俩肯定有话要说,瑶持心是特地拉着奚临避开的。
她走在溪水边,把脚下的小石子踢进水中,揣测道:“林朔这会儿在哭吧,反正周围也没人。”
“你别看他现在一本正经,小时候其实还挺爱哭的,哭的阵势不大,就悄无声息地掉眼泪,像个大姑娘。”
奚临因她牵扯着,不得不跟上她的步调,语气稍显冷淡:“生死无常,他拥有得够多了,不可能什么都如愿。”
“还有时间和亲人慢慢道别,已经比大部分人幸运了。”
瑶持心居然从这番话里听出了一丝羡慕,她在溪畔蹲下,仰起头看他:“师弟,你有心事啊?”
青年却并未回答。
和他相处久了,可以很轻易地从某些细微的神态动作猜出他所思所想。
不用想。
他就是有心事。
大师姐刚因为水深火热的上古时代闷闷不乐,后又因为大长老的事忧愁烦恼,这会儿不欲看他再接着郁悒了,趁奚临蹲下来时,她灵机一动,猝不及防地搅了一捧水直逼他面门。
“不要想心事了,师姐帮你醒醒神。”
这不是泼水,倒有几l分浇水的意味,水势很猛,他微微侧着脸一时没睁眼,只甩了一下头,额上散下的碎发黏湿,水珠一滴一滴往下掉。
那模样居然平添了几l丝苍白脆弱。
然而当师弟睁开眼,瑶持心就觉得他一点也不脆弱了,反而十分危险!
他要报复回来了!
“诶,你先等等,等一下……”
奚临自己没有要拿水浇她的意思,只不紧不慢地捏着她的手,力道不容抵抗地探进溪中。
大师姐心说不妙,奈何这帮拔山举鼎的剑修没了灵气也依旧有绝对的力量优势,她哪里挣脱得了!
眼睁睁看着奚临扣着她的手掬起一大捧,唰啦糊了她一脸,愣是要她搬石头砸自己的脚。
还挺有一点可恶的小心思。
终于拿回手臂的主动权,瑶持心抹了一把水,忍不住控诉,“奚临,你好胜心这么强的吗?”
他低头收拾好狼狈,慢吞吞道:“是师姐你自己要折腾的吧。”
这下好了,大家头发都湿了一半,只好坐在高处等着让风吹干。
奚临坐在她旁边,任由湿发黏在唇角,闭目养神。
瑶持心看着天高云淡,忽而自言自语:“诶——会不会外面的血月凌空早就过去了,我们真的要在这里待上个一年半载啊?”
她是不要紧,就怕老爹和殷长老他们担心,毕竟是突然音讯全无。
不过估计林朔多半挺乐意。
不料奚临竟十分笃定:“不会。”
“你这么确定?”
“师姐,你忘了我们来这的初衷了吗?”
瑶持心看着他,后知后觉地明白了什么。
对啊,是为了除妖!
当年袭击关山村的妖兽如果是从三千年前的这里渡过去的,那肯定还有一次通道打开的契机。
就在此时,村寨中倏忽响起一串厚重绵长的敲钟声,那钟声响得很急,余波荡出去老远,隐约是在召集或警醒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