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珏气不打一处来,抬手在她脸颊上狠狠捏了下,睡梦中的小姑娘似乎有所感觉,嘟着嘴,娇娇地喊了声:“疼。”
“活该。”
而听到了熟悉声音的小姑娘,朝他的方向挪了挪,将脑袋在他手臂上蹭了蹭,轻轻呢喃着:“玉姐姐,喜欢。”
还想再捏两下,到底是没下得了手。
沈珏的目光幽深,顿了片刻,才将手臂抽出,宽大的手掌僵直着搂上她的腰。她的腰纤细极了,竟被他一掌彻底拢住,他的眉头微微拧起,平日这肉也不知吃到哪去了。
轻轻向上一提,便将人打横抱起。
她没穿鞋袜,白玉般光洁的脚丫子在夜色中划开一个莹白的弧线,撩开了轻纱的幔帐。
啧,后院的野猫都比她多二两肉。
沈珏将人小心地放下,小姑娘一碰触到熟悉的床榻,就自然地翻身缩进了被窝里,用背脊对着外头的人。
哪还有方才抱着不放的粘人劲,俨然一副过河拆桥的架势。
生生看得他气笑了。
她只当他是姐姐,不过是小孩子舍不得玩伴的心思,却搅乱了他的心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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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珏这夜睡得并不好,他向来觉浅梦少,一有风吹草动便会立即睁开眼,可昨夜不知是夜色袭人,还是梅花香萦绕不散,总之他反反复复地梦见那张笑脸。
导致再醒来时,已是天光大亮,还是禾月来叫的门,他方沉沉醒来。
一抬眼便又看见了那抹轻纱,里头的小姑娘也睡得正香,半点没起来的意思。
他披上外衣罩了面纱起身,一开门禾月便险些跌进来,手里铜盆中的水花飞溅到他的胸口,留下块斑驳的水痕。
“阿玉对不住,我急着要给姑娘梳洗……”她边说边要拿另一块干净的布巾给她擦去水渍,不想手刚碰到衣襟,就被对方给躲开了。
“无妨。”
而后拢了拢外衫,大步拐去了旁边的耳房。
留下禾月奇怪地看着他的背影,她方才是不是看到了什么?为何她总觉得阿玉比她们少了点什么?
可不等她细想,外头卢妈妈便连声在催了,她只得手忙脚乱地跑进了里屋。
“姑娘,奴婢伺候您梳洗更衣。”
“不,不起。”
沈珏合上房门,弄湿的外衣被随手丢在地上。
昨夜的雨总算是停了,拨云见日,初阳自天窗落下,投在那一片结实紧致的胸膛上,似乎给他罩上了抹蜜色,显得格外挺拔威武。
他身量高穿着宽大的衣袍便显得清瘦纤弱,可日日习武又怎会柔弱无力。
他的目光扫过桌上唯一的那面铜镜,想起方才禾月的眼神,抬手拔下发间的簪子,简单束起,露出少年意气风发的脸庞。
长林说得对,以免夜长梦多,他若不想让这院中见血,便得抓紧离开了。
他席地而坐,从腰间取出昨夜得到的布防图,开始部署祭台附近的人马布阵。
离开对他来说并不难,可走之前,他还得留份大礼才是。
他的五感较常人更灵敏些,即便专注与手中的图纸,却还是听到了有人朝他这边快步而来的动静。
“阿玉,阿玉!”
沈珏原是支着手臂,神态慵懒地在纸上圈点着,听到声响他的目光一凝,瞬间变得冷厉起来。
他面无表情,手指已悄然摸到靴中的匕首。
门外的禾月没听到有回应,以为他是没听见又拍了拍房门:“阿玉,你在屋里吗,姑娘不肯起说是病了。”
回应她的依旧是长久的沉寂。
禾月不禁拧了拧眉,低喃了句:“不对啊,方才明明看她是往这来的,怎么又没人了……”
她的话还未说完,就感觉门从里蓦地推开,一个高大的身影从她眼前快步而过,待她反应过来时,只留下一抹雪白的影子。
屋内还与方才离开时没什么变化,只是支开了办扇窗户,可以看见雨后枝头冒出了新芽。
沈珏在塌前站定:“姜幼宜。”
微风轻抚带来丝丝春意,幔帐随之晃动,而里头的人却没丝毫动静。
沈珏路过抱厦已经听外边守着的婢女说了,是前院老太太那来了人,说是那陆娘子醒了,想请五姑娘过去说说话,不巧五姑娘病了。
昨夜还抱着他死缠烂打,哪里有半分像是病了的人。他心思一转,估摸着不是病了,这小姑娘许是在装病。
以前他也觉得不会,小姑娘心思单纯有一是一,从不骗人,但有了昨日的推人与淋雨。他便知道,她就像雨后的小蜗牛,一遇上不会解决的事便只会缩进小小的壳里,把自己包裹起来。
这是听禾月说前头来请她,躲不过便干脆“病了”?
他耐着性子,一字一顿又喊了声:“姜幼宜。”
依旧没人回应,但隐约可以看见里头的人似乎挪动了一下。
这更加印证了他的猜想。
若是往日,她想躲避也就随她去了,反正有他在,她便是再骄纵些也无妨。可他是要走的,她必须要立起来。
六月生辰一过她便及笄了,很多事也该自己学会面对,光逃避是没有任何用的。
沈珏等了几息,不见她开口,这才长臂一挥撩开了幔帐。
小姑娘整个人埋在衾被下,只留了几戳乌黑的长发散在枕上,还真把自己当小蜗牛了。
他既打定主意就不再心软,沉着脸,直接掀开了那床淡粉色的衾被。
与他想象中小姑娘作怪着躲起来的模样不同,她娇小的身子微微弓起,双臂将自己环抱着,小脸埋在其中一动不动。
沈珏拧了拧眉,以为她还在装模作样,顿了下,才伸手去拉她的手臂,想将她转过来。
他并未使劲,不料竟一把将人半拖着坐起。
只见乌黑的长发犹如黑绸自肩头散下,她那张巴掌大的小脸跟着露了出来,小姑娘正是含苞待放的年纪,不施粉黛不用什么华贵的衣裙,也美得叫人恍神。
可她这会双目紧闭,眉头紧锁,双颊泛着不自然的红潮,就连额头也有滴滴细汗。
竟是真的病了。
沈珏这才发觉是自己误会了,小姑娘这是娘胎里带出来的羸弱之躯,昨日淋了半日的雨,虽是泡了热澡又喝了浓浓的姜汤,可还是受了寒意。
他的眼底闪过丝懊恼,昨儿他就该发现的,她那会浑身就很烫,只是他的注意力不在这上头,且屋内炭盆烧得他也发烫,便没放在心上。
他拿手背轻轻抵着她的额头,那体温烫得令人心惊。
而已经烧糊涂了的小姑娘,似乎是感觉到了熟悉的气息,下意识就搂了上去。
结实,温暖,还有股似雨似雪般清冽的冷香,那是个令她无比安心的味道,她的眼角下意识地沁出了泪珠来。
她小脸通红,毛绒绒的小脑袋,一下下地在他胸口轻蹭着,嘴里还在难耐地低喃。
“难受…玉姐姐,幼幼,好难受……”
沈珏有一瞬间,忆起了六年前,那是他此生最落魄的时候,他趁着天蒙蒙亮从宫墙的一个破洞中钻出,灰头土脸还穿着身女子的衣袍。
他被火舌灼伤浑身都疼,却不敢停留半步,一路躲着巡逻的官差往永安巷跑,最终体力不支倒在了路边,被落下的雪埋在了其中。
是姜幼宜将他救出,那会躺在床上发着烧动弹不得的人是他。
他隐约还记得,还没桌子高的小女孩,捧着铜盆小心为她擦脸的认真模样,如今竟是角色互换。
沈珏锋利的眉眼,冷漠的神色,终是在她面前化作一汪春水。
他的手掌轻轻抬起再落下,声音亦是低低的:“不疼。”
“我在。”
低哑柔和的声音,落在她的耳中,仿若最好的良药,渐渐地,她竟真的不哭了,眉头也舒展开来,只是脸上的红潮依旧没有褪去。
沈珏想将她放下躺平能舒服些,可稍微一动,小姑娘就有所感地浑身一颤。
嘴里喊着玉姐姐,抓着他衣衫的手指愈发用力,连带额头的虚汗又冒了出来。
沈珏只得继续低声哄她,他全程背脊僵直,不敢挪动半分,生怕又把这娇滴滴的小人给弄疼了。
好不容易那梦呓般的低喃轻下去,那边禾月匆匆忙忙地跑了进来。
这丫头自小就做事莽撞,手脚粗笨还偷懒,卢妈妈本是要将她换掉的,可姜幼宜很喜欢她,两人也意外得能说上话,这才留在身边伺候。
她那脚步声震天般响,进来时还不慎撞到了桌角,桌上的茶具跟着发出清脆的声响。
她进屋也没发觉不对劲,扯着大嗓门便要喊:“姑……”
可一个字刚出口,就感觉榻上之人冷冷朝她瞥来,一股四面而来的压迫感,以及脚底发寒的杀气,令她的喉咙仿佛瞬间被扼住般,声音戛然而止。
禾月紧紧闭着嘴巴,双眼飞快地眨了眨,这是什么个情况?
沈珏安抚地又轻拍了下小姑娘的背,见她没有被吓着,才轻出口气,压低声音道:“去请个大夫。”
禾月迟疑了下,才连声答应着。
她刚要出去,又想起自己是来通传的,也跟着放轻声音:“卢妈妈已经将人打发了,说让姑娘先好好歇着,待好了再去前院。”
他还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方才竟这般慌乱,若不是这会怀里还有个病歪歪的人,他早拧了此人的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