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天】
魏厅死后,时慢把所有的事情发布到了网上,因为鬼怪的猎奇,这件事被传播得非常广。有的人信,有的人不信,但是至少当年的那一批人会恍然大悟,哦,原来那件事是这样。
她向学校办理了休学,然后给董世杰打了电话,董世杰听说萧思消失后,狠狠地松了一口气,说话也轻快了些。
他先是感谢了时慢,接着听出她语气中的不同,不由得问道:“你怎么了,你不舒服吗?”
时慢吸了一下鼻子,道:“没事,我只是感冒了。”
她放下电话,白思澄担心地看着她:“你现在身上的阳气不多了,还是在家好好休养一下。”
时慢裹紧了身上的衣服,她现在控制不住浑身发冷,但还是勉强一笑:“我没事。你自己在学校要保重,下次可别再遇上我这样的麻烦精了。”
白思澄红了眼眶,她有种预感,此次如果分开,很可能这辈子都无法相见。她抱了一下时慢,道:“你要照顾好自己。”
时慢点了点头,白思澄深吸一口气,道:“只要成为厉鬼,不管他表现得多么友善,但心内肯定是充满暴虐的,时慢,你要擦亮眼睛。”
时慢一笑。
两人分别后,她向董世杰要了原玉家的地址,连夜赶了过去。
原玉的家乡是一处小县城,时慢到的时候,先被路两边的小吃吸引了注意力走向右边,小吃店的老板看了她一眼:“姑娘,这大热天的你咋穿这么多呢,不热吗?”
时慢吸了吸鼻子:“不热,老板,要一袋糖球。”
“好嘞!”
老板递给时慢一袋糖球,时慢拎着,并不吃,她一路走走转转,感受着原玉当年存在过的痕迹。半天之后,来到了一处平房前。那房子看起来有了年头了,周围长满了荒草,时慢深一脚浅一脚地进去,走进了才发现房门上都是鲜红的油漆,歪歪扭扭地写着大字:
“婊.子!”
“卖肉的!”
“滚!”
然而最多的,还是“还钱”两字,这让时慢想起了原玉课桌上的刻痕,她不由得缩起脖子,咳了两声。
她拉开门,屋子里的野猫一瞬间蹿了出来,时慢扇了扇灰尘,大致地看了看。
原来这就是原玉的家。
他的家不怎么大,家具也没多少,桌椅板凳不是缺了腿就是少了板,看起来有一些大件也让人搬走了。唯一显眼的就是挂在墙上那一座大大的座钟,时针和分针重合到一起,猛地发出震颤的声音。
一声接着一声。
时慢叹口气,她收拾好凳子,慢慢地坐了下来。
门外有个老头听到了动静,探了一下头,看见时慢惨白着脸还包裹得严严实实,不由得吓了一跳:“你是哪家的姑娘啊!”
时慢吸了吸鼻子,笑眯眯地道:“我是原家的啊。”
“原家的?”老头摆明了不信:“原家那媳妇都跑了多少年了,儿子也早就死了,你是哪个亲戚啊。”
时慢道:“远房亲戚。”
老头看了她一眼又一眼,最后咂了咂嘴:“随便你,这破房子除了个钟也没什么可拿的了。”
老头刚想走,时慢就叫住他:“大爷,您能跟我说一下原家的事吗?”
大爷一愣,时慢想了想,从包里掏出一百块钱递给他,老头拿到太阳底下看了看,满足地收起来:“原家啊,这我知道....”
原来,原玉从小就在这个屋子长大,他随母姓,母亲就叫原丽,本来是孤儿寡母地搬过来住,邻居们看她过得艰难,就时不时地接济她,只是她本来身体就不好,还带个半大的小子,时间长了,接济赶不上支出,越来越捉襟见肘。
邻居们看她可怜但也没办法,没想到有一天就看到她领着一个陌生的男人进了屋,第二天原玉就有了新的书包。明白的老人咂咂嘴,也没说什么,只好叹道上天不公。看不过去的总会来她家门前啐一口。
原丽没有丝毫反应。
渐渐地,越来越多的陌生男人进去、出来,原家的生活越来越好,原玉却从不肯穿新衣服了,一件校服能被他洗得发白,反复地穿。
这种事做得多了哪会不崽个跟头。一次,老李家的媳妇在原丽的床上找到她丈夫,狠狠地给了原丽一个大巴掌,扯着她的头发向外叫骂,至此之后,原丽的“名声”就传了出来,整个村子,整个小县,谁不知道原丽是干“那个”的啊。
大人的恶意会有意无意地带给小孩子,原玉在小学、中学以及高中,这种恶意无时无刻不随在他身上,无论他前期和同学处得有多好,只要一提到他的家世,“婊.子养的”等等诅咒就疯狂地砸在了他的身上。
原玉变得越来越阴沉,原丽的身体也越来越不好。
原以为这娘俩就这么凑合地活着,没想到一次,原玉刚上了高中没两天,突然跑了回来,一进屋看见了他妈妈裸着上身躺在床上,尸体已经发臭了。他没哭也没闹,没人知道他想了什么,邻居只看到他把原丽埋在了后山,接着就回到了学校。
三天后,传来他自杀的消息。
***
老头讲完后,拿着钱满足地走了出去,时慢怔怔地坐在椅子上,她低下头,眼泪直直地掉在地上,砸出一个个小坑。
旁边的凳子一沉,白色的光影若隐若现。时慢低声问:“你在白天能现身了?”
原玉没有说话,他慢慢地走到时慢的身边,身上的雾气渐渐散去,露出自己的真面目来。
时慢抬起头,带着泪花的眸子目光闪动,原玉叹了口气,他慢慢地弯下腰,在时慢的脸上轻轻一触,抿去她脸上的泪,接着唇齿辗转,温暖和微凉相互碰撞,只是轻轻地一点,就足以产生振动灵魂的冲撞。
时慢的长睫一颤,她慢慢抬起眼,看着这张清隽的脸,半晌哑声道:“你怎么肯用真面目面对我了?”
原玉蹲了下来,他脖颈上的伤口无比狰狞,和清秀的脸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他先是一自嘲笑,接着指了指这个屋子,时慢点了点头,道:“你说得对,我见过你最狼狈的过去,现在又有什么不能面对的呢....”她摸了一下原玉的伤口,道:“只是还有一件事你‘说’错了,你的过去并不狼狈,不管它是好是坏,都组成了独一无二的原玉。”
原玉抬起手抹去时慢的眼泪,手心里的红痣格外显眼。
时慢一怔,她捏了一下他的手心,微微碰了碰那个红痣,恍惚间像是想起了什么,又像是一阵风带走了一切,只留下若有似无的甜涩掺杂的滋味。
“上辈子肯定有姑娘在你的手心里留下了一滴泪。”
原玉收回手心,指了指她。
如果真的有那个人的话,那个人一定就是你。
时慢在这个小县城里待了两天,她从邻居、商户还要老师的嘴里拼凑出了一个完整的原玉,原玉不仅是害羞的、沉默的,他还是阴沉的、执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