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都到了这个时辰,岁岁却仍是毫无睡意,她牢牢记住了昨日娘亲说的话,坚持要“守岁”呢。
穆兮窈怕吵着帐内其他早已累得倒头便睡的帮厨婶子,给岁岁裹了件厚衣裳,抱着她去了灶房那厢。
她在灶房生了火,母女二人便挨着灶膛取暖,穆兮窈将岁岁抱在怀里,为她轻轻哼着小曲。
寒风裹挟着雪片自飘飞的帐帘缝里扑进来,灶膛燃烧的炭火劈啪作响,打生下岁岁以来,这大抵是穆兮窈过过的最安逸宁静的年。
“娘,这里好……”岁岁蓦然抬起脑袋看来。
“是吗?”穆兮窈柔声问,“岁岁觉得哪里好?”
“这里不冷。”岁岁说着,又拍了拍自己的小肚肚,“吃饱饱,婆婆爷爷好,叔叔们好。”
穆兮窈闻言垂眸,将脸贴着女儿的脑袋,心下却莫名有些泛酸。
岁岁所求真的不多,她所谓的好也不过只是吃饱穿暖,身侧人温柔和善罢了,毕竟在此之前,在京郊那庄子上她却常是得不到这些的。
如今在将军府,众人都以为她是丧夫的小寡妇,对她多有关照,可在庄子上,却都传是二姑娘不检点,未出阁便不知廉耻与人私会,不但珠胎暗结还被人抛弃,生下个野种。
庄上人唾弃她,视她为秽物,再加上主母刘氏和穆兮筠暗中授意,更是不可能给她和岁岁好脸色。
梦中她在庄上三年多,近四年,日子是越过越苦,她试图逃跑过几回,但终究都被抓了回来。
穆兮窈不敢问岁岁,她是不是很想一直呆在这儿,毕竟若她决定放弃将岁岁交还给她爹爹,定会离开掖州,只不过不是立刻。而今灾情严峻,大雪封路,等春暖雪融,她再多攒些银钱,寻个地方做些营生,和岁岁一道过安稳的日子。
恰当穆兮窈在心下谋算之际,却见帐帘蓦然被掀开,她折首看去,便见一张清俊疏朗的面容。
岁岁反应快,顿时跑过去,欢喜地唤道:“大黑叔叔。”
林铎微怔了一瞬,下意识接住冲进怀里的小家伙。
大黑叔叔?
林铎的神色霎时变得微妙起来,谁教他晓得小丫头口中的大黑究竟是谁呢。
这称呼,和先头那个比,似乎隐晦了些,实则无甚区别。
穆兮窈不曾想这个时辰安南侯会突然
() 出现在灶房,她忙起身施礼,“见过侯爷。”()
嗯。林铎淡淡应罢,旋即在灶房内睃视一圈,低咳一声道,可还……余下什么吃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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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兮窈闻言纳罕,这安南侯腹中饥饿,怎的不遣人来取饭,但转而才想起,今日过年,安南侯似乎免了人轮番值守主帐,且方才将士们围着篝火饮酒,他也未曾出现,想来是不欲因着他的身份让他们过于拘谨,败了那些士卒们的兴致。
眼下几近子时,终是饥饿难忍,方才亲自来了这灶房。
然军营的将士们胃口都大,每日灶房十几锅菜饭,几乎不曾有剩下的。
“侯爷稍候,且让奴婢瞧瞧。”穆兮窈说罢,便挨个掀开一旁的几个大蒸屉,直掀到最后,才终于寻得了两个不仅冷透还几乎被这寒天冻得有些硬邦邦的馒头。
她回首迟疑着看了林铎一眼,“只余下两个馒头了,不过放久了没了余温,就怕不好入口,奴婢给您热一热。”
林铎瞥了那馒头一眼,作势便要去拿,“不必如此麻烦,这便足矣……”
他向来不计较这些。
可手还未碰着馒头,衣袂被人重重一扯,埋首,就见小丫头撅着嘴一个劲儿冲他摇头,“不可以,冷馒头,肚肚疼。”
听着岁岁摸着小肚子一派认真的模样,穆兮窈忍不住抿唇而笑,这话,还是她教岁岁的。
没想到她竟拿来教育这安南侯。
“侯爷,索性这灶火也燃着,热个馒头费不了多少工夫,不若您先回去,待馒头热好了,奴婢给您送去。”
林铎垂眸看向仍揪着自己衣袂的小丫头,沉默片刻道:“不必,我在此等着便是。”
听得此言,穆兮窈恭敬地道了声“是”。
他是主子,他爱如此便如何吧。
穆兮窈熟练地取了襻膊系上,舀了些水倒入锅中,待水稍稍煮开些,便将放了馒头的蒸笼架在上头。
蒸罢,穆兮窈瞥见一旁搁着的半颗菘菜,小块豆腐,和锅底半碗的残羹冷炙,眼眸转了转。
在军营灶房待了这么一段日子,穆兮窈知这些行伍之人的食量,想来这安南侯亦不意外,两个馒头下肚,也就将将垫底而已,哪能吃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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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复在另一口锅中烧了水,又切了那菘菜和豆腐,眼见灶膛的火慢慢弱下去,穆兮窈忙去寻柴禾添置,可一侧身才发现堆在墙角的柴禾用完了。
因着今日多烧了两道菜,灶房里忙得不可开交,这柴禾自也费些,但索性一旁墙角还堆着一摞未劈的木头。
穆兮窈不假思索地上前,拾起一根粗壮的木段竖在木墩上,颇有些吃力地提起那斧头,正欲劈下去时,却是手上一轻,她疑惑地折首看去,正撞进那双清冷的眼眸里。
穆兮窈朱唇微张,还未出声,耳畔已响起男人低沉浑厚的嗓音。
“我来。”
闻言,她登时惶恐道:“侯爷,还是奴婢来吧。”
他是安南侯,亦是这营中的将军,穆兮窈
() 是断断不敢让他动手,她折身去够林铎手中的斧子,可无奈这人生得实在太高大,稍一抬手,纵然她踮了脚也着实够不着,反是步子不稳,一下扑在了男人怀里。()
柔软贴近男人宽阔坚实胸膛的一瞬,她清晰地感受到他的身子僵了僵,喉结在她眼前上下轻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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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兮窈顿若烫了手般惊慌地跳开去,耳根一阵阵发烫,窘迫之际,就听一声略带哑意的“锅中的水开了……”
她忙低低应了一声,埋首急匆匆走到灶前,将切好的菘菜和豆腐放入锅中,再添了些其他的剩菜。
末了,她才小心翼翼地侧眸看向一旁背对着他的男人,他的动作行云流水,手起斧落,随着一声碎木声,木段一分为二。
对穆兮窈来说仿若沉如千斤的铁斧,落在林铎手中,就如一副毫无重量的筷箸。
或是为了方便,他今日着了经常在军营穿的那套钴蓝劲装,这颇为利落的衣裳勾勒出他的宽肩窄腰,衬得他愈发神采英拔,同时随着他抬起落下的动作,甚至可隐隐瞧见那遒劲有力的手臂上流畅的肌肉线条。
这些当都是常年习武所练就。
思及方才触及的那坚实的胸膛,不知怎的,穆兮窈倏然忆起,当年怀上岁岁的那晚,她因着疼痛而胡乱摸索时,手心感受到的似乎也是这般结实的触感。
对那夜,她的记忆确实颇为模糊,却有些零碎的画面总是忘不掉。
譬如那男人粗沉的呼吸,再譬如那烙在她腰上的滚烫的大掌,和一波又一波似要将她撞碎的浪潮。
那时她是哪般,她似乎还记得,狼狈不堪,哭喊着恳求不止。
正回忆间,眼见男人放下斧头,似要转过身来,穆兮窈慌不迭收回视线,红晕止不住地从耳根蔓延到双颊。
岁岁坐在小杌子上,盯着自家娘亲看了半晌儿,纳闷地眨了眨眼,“娘脸红红,娘热吗?”
岁岁无意的这句话,令穆兮窈窘得愈发想寻个地洞钻进去。
当真是要了命了,她在想些什么,怎能在孩子面前思忖那般不知羞耻之事。
何况她已吃了一次教训,不可再轻易妄下判断,这将士们常年操练,有着孔武有力的身躯并不足为奇,怎能用这般站不住脚的依据来判定谁是岁岁的爹。
“娘……是有些热……”
她尴尬地吐出一句,可偏偏下一刻,那安南侯在她身畔蹲下,将劈好的柴禾塞进灶膛。穆兮窈这回可不敢再与他抢活,僵硬着身子,动也不敢动。
添了柴禾,火势便又旺了起来,任锅中的汤水咕噜咕噜响过一会儿,穆兮窈方才寻了碗盛了起来,在上头撒了些葱花,同热好的馒头一道放在了食案上。
林铎已在一侧坐下,她毕恭毕敬地上前,垂首声若蚊呐,“奴婢还煮了碗贺年羹,侯爷若不嫌弃便尝尝。”
她之所以端了食案,便是想着让林铎拿到帐中去,这灶房杂乱,到底不是个吃饭的地儿。
然她眼见那大掌接过食案,却是随手搁在一旁灶
() 台上,低低道了句“多谢。()”
这是要在这厢用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