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最后她只是看着他。
莫名其妙的,就好像是站在海洋之中受海水的呼应一样,她的眼泪也跟着下来了。
准确来说应该是生理盐水吗?椎名真白这么想,把头滴下来弯着一根手指擦她湿湿的眼睫毛。
就算在那里擦去一滴水,也会有更多的液体流溢出来,到最后她放弃了,把已经完全湿掉的手放下来,感觉到脸上面有两行热热的痕迹涌动。
她注视着他,感觉到太宰治并不是因为想到了某一些难过的事情而哭的,他眼睛里面的泪水简直就像是椎名真白哭泣的反射一样。
她茫然的看着他,开始叙述自己的事情。
“你知道吗?”
真白的手握着他,很冰冷,她一开始的体温和普通的女孩子一样,因为新陈代谢的高效率而有点高,但是现在握着他的手简直就像是海洋深处的鱼类一样冰冷。
“我觉得我像是一个被打开的盒子,本来我的包装是好好的,第一次死亡的时候把上面的缎带给拆开了,第二次死亡把我的包装也给打开了一次,就算再拿出透明胶和缎带过来也没有办法把我包装成原来的样子了,任谁过来看一眼都会知道这个人已经被打开过了。”
“那个叔叔说的并不对,我并没有什么强大的力量,我只是…”她有些局促不安的握了握他。
“我只是和神明融为一体而已。”
太宰治看着她。
“如果一滴水滴入了海洋里面它也就变成了大海,但是在大海里面没有它的个人意志发挥的余地。神明永远都是无比仁慈的,祂向我们所有人展现着祂们的荣光,在画中我看到祂的身影,我难以抗拒的与祂融合在一起,我身体的细胞每一次分裂分化都朝着祂的方向靠近一点,因为人类本来就是通过这种方式来进化的。”
“我会变成大海里面的一滴水,我是一个盒子被打开,里面的内容物则不归我的管束,我…”
椎名真白抓着他的手不知不觉间非常用力,她的手指陷进了他的手臂里面,她的语气很平静,眼睛却在说救救我。
“我要消失殆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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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宰治有些惊叹的看着她。
他看着她的眼神和森鸥外不一样,森鸥外看她的时候椎名真白总觉得自己是一个等着被打开的盒子,森鸥外已经把里面的内容物全部取出来一次了,她为了自保把他杀掉,她其实真的有一点害怕,不知道为什么这个世界上的人非得不让人家有任何的秘密,非得这么不尊重别人的个人情感,把盒子的内部全部掏空不可。
但是太宰治看她的眼神让她又有点想哭了,却是很温柔的那一种。像是你在外面已经玩的很累了,回到家,回到妈妈的怀里面,会忍不住想哭泣一样。
明明没有发生什么痛苦的事情啊。椎名真白想,用手背压着自己的眼睛,感觉到下方有着热热的涌动,泪水从眼皮和手背皮肤的间隙中涌出来。
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能哭这么多,难道是因为现在自己站在大海之中,也被大海无尽的水分补充了吗?
太宰治的手抓着她,他对她说真白。
“你全部忘记吧。”
椎名真白已经没有办法再叫他小津了,她觉得这个称呼是自己还有记忆的时候才有资格对他说出口的,现在什么过去都不记得只是遵从着惯性跟在他身边的她并没有这么叫他的资格,他说‘你全部忘记吧’的时候真白往下瑟缩了一下。
她现在还记得最勉强的一点东西,这些东西与其说是之前的那些让她决定去爱的记忆,倒不如说是之后今天勉强拼凑起来的回忆。在酒吧的时候逃出来真的很好玩,飙车的时候她也有点被吓到了,真的很感谢的他能够和她一起从10米高的断崖上面跳下来,更何况他哭了。
他为什么要看着她哭呢?她以为这个世界上面没有任何人会像以前世界的爷爷一样爱她,但是他的确看着她流泪,好像她的经历是什么非常值得痛惜的事情一样。
椎名真白茫然的看着他。
太宰治说你全部忘记吧。
“在几个星期之前你是一个很普通的女孩子,普通不是说你有多少画画的才能有多喜欢画画跟社会脱节的有多严重,就说你站在地上面的时候看着一朵花生长绽放,你想到的只是那一朵花而已,你没有从那里面幻视到任何恐怖的东西。但是现在你看到这副场景会尖叫,你笔下的花永远长了牙齿花瓣是肉质的张着嘴要吃掉画布外的你。”
“几星期前如果有人要伤害你,你可能会逃走,也可能会默默忍耐,也可能反抗回去,但是你不会有那种‘为了保证以后他不会伤害我,我必须得杀掉他不可’的想法,并不是说你不可以报复回去——之前那个人骂你的时候我把酒瓶砸他头上了——是说你的行为会让你痛苦,你其实并不想要这么做。”
太宰治看着她。
“但是你非得这么做不可。”
“黑手党把你给驯化了,森鸥外知道只要这么做你就一定会坠入黑暗中,你开始确定这个世界上都是一定会害你的人,你觉得他们必须得死,如果不死你就没有办法拥有任何平静的人生。你不是为了快乐而宣泄暴力的,你是被逼到角落里非得反抗不可的小动物。”
太宰治回握住她-->>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p>的手臂,和她不同,他的体温很高,她觉得热。
“那就全部忘掉吧。”
太宰治认真的看着她,“忘掉你在这里所学的一切,忘掉你和所有人的接触,回到那个世界里面当一个普通的女孩子。”
“…我回不去了。”
椎名真白勉强的说。
她不想跟他讨论任何与记忆有关的话题,她在这里学的东西就好像是一个走上了歪路的乖乖女学到的一样,就算想要回归原本循规蹈矩的生活也会在做一些很平常的事情的时候那些记忆突然涌进脑海,她只是说着一些很现实的事情。
“我回不去了。画作没有完成我是绝对回不去的,我找不到画我眼睛的那种红色,就算是自画像也不行,我对自己的了解没有你想象中的这么多,以前的自己和现在自己对我来说是两回事,我找不到,没有东西能够触动我。”
她说,太宰治默默听着,表情却像是完全没有当一回事。
他伸手往旁边一抓,先前从酒吧里面出来的时候没有带椎名真白的那一幅画,他是故意的,椎名真白也是故意的,虽然说她假装的跟自己已经忘掉了一样。
但是现在,简直应该遭天谴,他往旁边一抓,竟然真的在旁边的沙滩上面摸到了搭着他腿的画框,再拿起来一看,就是那张自画像。
在恐怖里面会激发人厄运的东西总是如影随形的跟随着主角,在这里也差不多,不过在这个时候出现真的是恰到好处。
“你会找到那种红色的。”有东西可以触动你。
太宰治的语气简直就像在说既定现实一样。
他用同样莫名其妙出现在地上的匕首割开了自己的手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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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太宰治送给椎名真白的第二个礼物。
椎名真白不想看的,但是不知为何视线却无法离开那里,好像她的身体是一个是由铁粉构成的,而那里是一个无比强力的磁铁,把她身体的每一个部分都吸引过去一样。
那把匕首的造型很奇怪,其一些弧度给人一种很不快的感觉,你觉得正常的构造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有那种弧度,看起来更加像是人类的骨关节和青苔组合而成的。
匕首的刀锋很钝,就算你用力划拉也不会造成伤口,但是碰触到太宰治手掌的一瞬间,就好像是穿过豆腐一样轻而易举地穿过了少年的手掌。血流如注。
已经是必须得去医院处理的程度了,但是从断口中没有看到任何的脂肪经脉和骨骼,太宰治的身体就好像是一个只用来装血的袋子一样,从破口中鲜血顺着匕首的刀锋向下流去,经过刀柄的时候擦亮了上面古老的浮雕,然后向下滴去。
椎名真白的视线追随着那些血液,血液滴在沙滩上面,在上面砸出一个小坑。
海水冲刷过来的时候血液在海水之中扩散开来,变成了轻薄的雾气一样的红色。
海水退去的时候那个小坑已然消失不见了,椎名真白的目光却死死的盯在那里。
她的嘴唇微微的张开,舌头就像是有着自己的意志一样在口腔内轻轻的弹动着,发出一些模糊不清的音节。
太宰治随手把匕首往身后一丢,匕首在空中划出一道抛物线,但是并没有听到落地的声音,就这么消失不见了。
他把手再伸回来的时候上面还残留着伤疤,这是非常不正常的,再怎么想那么大的伤口都不可能这么快就止血,但是现在的确如此。
一条伤疤横亘在手上,呈淡粉色,看上去简直就像是已经是十年以上的快看不见的伤口一样。
他问她“你有没有找到你想要的那种颜色?”
椎名真白的视线还是停留在地上,听到这句话,她僵硬得像一个机器人一样把头一卡一卡的往上抬起来,眼睛大睁着,像看到了什么很让人害怕的东西。
太宰治没有等到她的回答,就叹了一口气问了第二个问题。
“话说你其实并不是找不到那些颜色,你只是不去找而已吧?”
椎名真白僵硬得像木头。
太宰治看着她继续说下去,如果某一个人以前受过伤并且没有处理好伤口,断掉的骨骼已经在已经在皮肤里面长成了奇怪的形状,那么治好她的最佳办法就是把这个骨骼重新打断一次再用正确的方法接回来,然后好好的疗养。而现在他就要让她重新受伤。
“如果是普通的画家的话,的确是会有没灵感于是无法作画的情况,但是你并不是这一种情况的,与其说是你去追随灵感到不如说是灵感追随着你,包裹着你就好像是大海一样把你溺毙。你告诉过我你在画一幅画之前,还没有落笔的时候,心头已经会有对那一幅画的印象,你要做的只是把那个印象通过你的画笔让它回归现实而已…你不可能看不到那种颜色。”
“森鸥外让你去看审讯室里面的血液那个行为,一半是为了让你和我之间的关系恶化,另外一半则是因为那个是真的,你真的会被那种东西所吸引,或者说你的画,那些异教诸神。”
“你说祂们是慈悲是公平的,但是以人类的视角来说再怎么看那些家伙都只能带来无可违逆死亡,就好像这个世界上可能有好人,但是对于好人必经之路的蚂蚁来说,他们就只是无条件地用大脚给它们带来死亡的巨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