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7 章 京城报仇第七十七天

“防诈尸”的所谓大理寺老规矩,没撑过两句话。

对着应小满吃惊瞪圆的乌亮眼睛,晏容时没忍住,扭头轻轻地笑了声。

险些信以为真的人顿时反应过来。

“不是讲以后都不骗我的吗!”应小满恼火地质问。

眼看再逗下去就要发作,晏容时立刻认错,好声气地哄了半日,随即低声解释:“三个都是活口。”

应小满吃惊地“啊”了声,心里的那点火气便消散了。

两人刚才一起入店,并肩上楼,至今挤挤挨挨裹在大氅衣里。短暂吵嘴时也裹在一处,小声地吵,小声地哄。

甲二十六号房就在面前,晏容时推开虚掩的门,查验房内并无不妥,叮嘱说:“早点休息。嫌犯都已抓捕落网,应家无需再停留京城。你这边准备好了,知会我一声,尽早启程”。

分别即将再度来临,反倒令人眷恋起眼前的温暖。

应小满轻声说:“没这么快启程。还需再准备一两日。”

两人在门边拥抱良久,还是应小满推了他一下,催促:“去睡。”

——

应家在邸店又停留了两日。

正式启程回荆州老家的那天,是个秋高气爽的清晨。日头一大早便从东方云层中升起,接连几天秋雨带来的萧瑟寒意被久违的阳光消融去七分。

“伢儿,仔细查查你屋里。别落下什么物件!”义母抱着阿织,从马车里探头出来喊道。

应小满仔细地翻查完桌椅床铺,把房间里的衣物箱笼挨个上锁。晏家长随把箱笼扛上马车。

隋淼起了个大早,凌晨时分快马来回一趟,把京城带来的大摞药包交付应小满手里。

“乡间不好抓药,给应夫人的滋补药包带来整百副,这个秋冬不要断。我家郎君说,阿织小娘子头一次去荆州,年纪又小,路上怕有水土不服的情况。因此郎君请动晏家相熟的郎中随行,希望小满娘子不要介怀。”

隋淼身后笑吟吟走出一位背着药箱的郎中,拱手行礼。

应小满一眼便认出,这不就是登门给义母诊脉开药方子的那位妙手郎中吗?

有郎中随行还有啥好说的,义母抱着阿织下车道谢。即将启程去往荆州的车队里,又多一辆载郎中的马车。

邸店外嘈杂的人声和马匹嘶鸣声里,应小满站在车门边,回身往京城的方向远眺一眼。

秋风吹起她身上披着的新氅衣。

京城里急送来的秋冬避风用的厚氅衣,和晏容时自己穿的那件同样式样,只是尺寸和颜色不同。他那件氅衣通体玄色,她这件通体朱红。

大理寺刚刚拘捕一名重要人犯,从去年秋冬开始查办的兵部武器倒卖大案,如今已到关键时刻。晏容时不得空出京送她。

她略恍了下神的功夫,后头辎重马车的箱笼已经装好。隋淼过来回禀:“随时可以启程。”

应小满的思绪被拉回眼前,跳

上了马车。“走罢。”

车轮缓缓滚动往南。

义母抱着阿织掀开车帘,回望越来越远的京城景色。

“七郎昨晚过来时怎么说。”义母问出神的应小满。“他手头的案子到底什么时候才能结。今年能不能跟咱们回老家看你爹?”

七郎白日里不得空。这两天都是晚上快马赶来,短暂停留,入夜后回。

“昨晚他说,很快了结。可以跟我们回老家。”

应小满笃定地说:“我们慢慢地走,边走边等他。”

——

灯火通明的大理寺审讯室内。

上方三名主审和下方人犯已经僵持了两个日夜,整整二十四时辰。

人犯始终不开口。

曾经位居百官之首、清名卓著的郑相,哪怕成为阶下之囚,依旧有许多朝臣为他奔走脱罪。许多曾经受过他接济的读书人,为他不平发声。

朝野压力之下,大理寺审讯期间只讯问,未动刑。

郑轶仿佛化身蚌壳,又如一块顽石,接连换了几拨主审官,口供录状上依旧是空白一片。

十一郎几乎磨破了嘴皮子。郑轶岿然不动,闭目假寐。

十一郎对郑相的多年信重尊敬,都搭在这趟审讯的二十四个时辰里了。他脸色铁青地起身,拂袖离开审讯室。

脚步急转,走进审讯室隔壁的石室里。

“你都听到了?岂有此理!”十一郎连气带累,脚下走路都不稳当,走去黑漆长案边时居然一个趔趄。

晏容时好笑地起身,把石室里的木交椅让给十一郎。

“郑轶为官多年,心性坚如磐石。轻易磨不动他。”

十一郎气得发昏,闭目休息良久,感觉终于稍许好转,缓缓睁开眼——

迎面看到黑漆长案正中搁着的一张未写完的礼单。

大红封皮。

这是一封极为详细的礼单。大至各色家具,黄花梨架子床,妆奁台,雕花五斗柜,到屋里摆设的白瓷梅瓶,玉佛手,堂屋挂的名家书画,小至日常用的银盆水瓶水仙盆,各色料子衣裳,密密麻麻写满了大半张纸。

“……”

十一郎难以置信,抓起密密麻麻的礼单,抬头瞪向泰然自若的晏容时。

“我在隔壁和他苦熬,原以为你在旁听。结果你在这边……忙着写礼单?!”

“郑轶不会轻易招供的。边写边旁听,并不耽误什么。”晏容时把礼单从十一郎手里抽过来,淡定收入袖中。

“之前和你说过,我和小满已经过完两礼。等她回返荆州老家之时,我这边就要纳吉小聘了。礼单不提前准备好,如何小聘?”

十一郎气得肝儿疼,腾一下起身,扯着晏容时往外走。

“审讯陷入僵局,案件不得结案,少想其他事!七郎,别做无事人样。不想误了小聘的话,你去隔壁审他。”

晏容时把未写完的礼单放回桌上,拿镇纸压好,不疾不徐随十一郎

出去,说的还是那句:

“事急则败,事缓则圆。莫急,缓一缓再审。()”

这一缓,又是两日。

接连几拨主审官无功而返,口供状子上依旧空白。但郑轶这块顽石被磨了几天,比起刚刚入狱受审那阵,精气神倒也差了不少。

以至于被送回监牢后,他立刻昏睡过去。

半梦半醒之间,他听到对面监牢打开,似乎又有囚犯被关押进来。

这等小事本来不足以打扰疲惫中的睡眠。但接下来有个似曾相识的年轻嗓音,从正对面的监牢激动而悲愤地喊他。

郑相!?()”

“郑相为何害我!”

郑轶想起来了。是之前受他请托,替他设法弄来三把铜匙的工部七品员外郎。似乎叫做“贺生”的年轻人。

贺生意外入狱,大好前程毁尽,人已经濒临崩溃边缘,郑轶却懒得搭理他,翻了个身继续睡。

人在牢狱中当然不给睡足。郑轶睡下不到两个时辰便被推醒,一份新录的供状放在他面前。

贺生供认不讳。

供状是晏容时亲自送来的。此刻他就站在监牢门外,依旧温声和缓语气,询问监牢里的郑轶。

“郑相家宅的书房中,搜捕到精铁钥匙三枚。说来也巧,和本官放在大理寺官署里的三枚钥匙完全相同。”

“贺生供认说,这三枚精铁钥匙,乃是他受你的托付,从大理寺想方设法偷盗复制而成。你告诉他,大理寺官员有内奸。他始终以为,他在为朝廷办事,为国效忠。”

“郑相有何辩解言语?”

郑轶靠墙而坐,掀开眼皮,打量几眼面前的贺生供状。

继续闭目假寐。依旧做个蚌壳。

“郑相入狱五日,面对众多不利供状,至今闭嘴不言。郑相笃定得很。”

晏容时站在监牢外,语速依旧不疾不徐,有一说一,有二说二。

再如何装作顽石,人毕竟是人。听得见。

“让本官猜一猜郑相此刻的想法。用四个字形容的话,应是:有恃无恐。”

“郑相身居高位,筹谋多年,心中可恃者不少。”

“清名在外,敬仰者众。大理寺不敢对郑相动刑。此其一。”

“官家多年信重郑相,这份信重已深入心中,轻易销毁不尽。此其二。”

郑轶依旧闭着眼,脸上浮出一丝嘲弄的微笑。

“郑相笑了。”晏容时悠悠地说:“嘲弄之意明显。应是嘲弄本官班门弄斧的意思。无妨,郑相尽管笑。本官继续班门弄斧,请郑相赐教。”

他当真继续往下说。

“关键人证盛富贵已死。死士供状中提起的整库仓精铁兵器,藏于中原何处?交由庄九带走的信物又在何处?已成两桩不解之谜。朝廷追寻多年的整仓兵器,依旧无影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