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5 章 京城报仇第七十五天

应小满的表情也有点扭曲,忍着疼说:“不是爹亲生的,抱、抱养的……”

盛富贵一怔。随即又呵呵笑道:“抱养的又怎样,还是他庄九的女儿L,脾性养得一模一样!”

“谢谢盛老爹夸奖,嘶,手劲松些……”

轮到晏容时起身把应小满的手抽出来,不动声色地观察盛富贵激动难抑的表情动作,接着话头往下问。

问得是义母。

“如此说来,伯父主家的儿L子判了流放,未过门的媳妇自愿跟随,两人在流放中途被伯父救下了。伯父的腿因此而受伤。”

“既然还没成亲,被救下的两人应该年纪都不大。外乡来的小夫妻,不知有没有跟随伯父过活。伯母见过么?”

盛富贵的一双老眼果然瞬间移过去,炯炯地紧盯着义母。

义母想了许久。

她和义父成亲时,义父已经在村子里落户了四五年。

“没啥印象。”她摇摇头。“兴许一开始跟着老头子,等我嫁入应家那阵,人早走了?”

盛富贵露出难掩的失落神色,花白头颅低垂下去。

屋里安静片刻,晏容时闲聊般地往下抛话头:

“伯父的主家是京城人氏罢。雇请得起护院的,哪怕不是大富大贵,应该也是小富人家。家里遭逢大难,年纪轻轻的儿L郎判了流放,家产肯定保不住,多半要收

缴充公。虽说不幸中的万幸,人被伯父救了出去,哎,只怕苦日子还在后头。”

这番议论言语带几分惋惜意味,不止义母连连叹息,盛富贵嘴里的半口茶顿时喝不下了。

晏容时还在无事人般问:“盛老,你应该是知道伯父的主家的。他家里到底什么情况?”

盛富贵的眼神直愣愣的,发怔片刻,勉强说:“小富之家。”

晏容时点点头,就此闭嘴不言,开始喝茶。

陡然安静下来的房间里,言语停住,思绪未终止。刚开启的话头引发的众多联想再也停不下。

盛富贵脸上的片刻欢喜消息不见,越想越凝重,神色逐渐黯淡下去。

隔半晌,沉重叹了口气。

“他主家的儿L子,虽说娇惯了些,苦日子倒也勉强能过活。但他那媳妇……”

盛富贵摇头:“那才叫真正的娇生惯养,在外头活不了几年。”

义母不大信。“好日子有好日子的过法,苦日子有苦日子的过法。女人像水。比男人能熬。”

盛富贵摆摆手,想起没过门的媳妇,脸上完全一副苦笑了。

“乡郡里出身的女人能吃苦。京城里这些娇滴滴的小丫头,从小锦绣堆里长大,自个儿L头发都不会梳,衣裳都要奴婢帮着穿。丢去外头,活不了,活不了。”连叹两声“活不了。”

义母惊道:“自个儿L头发都不会梳?那得是大户人家了。身边跟一群婢子,那是不用自己梳头,伸手等人穿衣……哎哟,老头子他主家聘下的竟是这等大户人家的小娘子?”连说想不到。

盛富贵哼道:“老辈哪个想聘这种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媳妇?门第高,脾气又大,娶过来当菩萨供着?儿L子自己要死要活,跟人家看对眼了!”

晏容时适时地插一句说:“不论如何,毕竟是生死追随。未过门的媳妇愿意跟随犯事的儿L郎流放吃苦,真心难得。”

盛富贵的脸色顿时和缓下去七八分。出神地想了好一阵。

“罢了。都过去这么多年了。媳妇吃不得苦,人多半早不在了。也不知我那……”

他猛地住嘴,顿了顿,在应小满好奇的眼神里接着说:“我那位旧友,也就是庄九的主家……的儿L子。此刻人在何处,媳妇有没有给他留个孩儿L。”

义母喃喃地念佛。

“老天有眼,怜惜苦命人。我家老头子废了条腿救下的小夫妻,年纪轻轻又吃许多苦头,会留下个孩儿L的。”

盛富贵脸上的肌肉细微地抽搐几下,似哭又似想笑,浑浊老眼里泛起一层泪光,扭下头,借着烛光阴影挡住了。

隔半晌只说:“但愿如此。”

晏容时又挨个给空掉的茶碗续茶。盛富贵此刻的神色极为和善了,茶碗捧在手里,对他道了谢。

“七郎是吧。”他和晏容时闲话几句:“打算何时和小满成婚呐。”

晏容时温声答:“两家在过礼。之后的事,要等小满今年回老家祭拜过伯

父再说。”

盛富贵连说几个“有孝心”(),好。

茶水倒整圈?[((),轮到应小满时正好倒完,晏容时提起空壶摇了摇:“我喊店家换一壶。”

说罢走到门边。在盛富贵陡然警惕起来的注视下,人并不出去,只站在门里喊“店家。”

片刻后有脚步声小跑靠近。有人在外头喊:“何事啊客官。”

晏容时拉开房门,递出空壶:“劳烦小二,添一壶茶。”

两三句简短交谈后,店小二送来热茶,他便重新关好门,捧一茶新壶走回窗边,给应小满和自己的茶碗里添上热茶。

盛富贵眼里的警惕淡去了。落到掌心的匕首重新插回后腰。

“好茶。”他深深嗅着:“小龙凤,多少年没喝着了。这店的茶水点心不错。”

*

房门外。“店小二”刻意放重脚步走出几步,快步下楼,召集人手。

整个邸店从店家到小二全部关押待审,哪还有“店小二”?过来送茶的是二楼值守的禁军都尉。

刚才晏容时喊了声“店家”,都尉瞬间反应过来,里头出事了。

“甲字二十六号房动静不对。晏少卿和应家人在里头,弟兄们预备好。随机应变。”

禁军们都很纳闷。殿前司刚刚传来消息,说还在十几里外抓捕三名逃犯。甲二十六号房能出什么事?

都尉想不清楚,低声喝令准备,急忙去东边甲二号房,知会自家雁指挥使。

——

甲二十六号房里又叫了回“店家”。

这次把提盒里的羊肉大骨汤递出门来,吩咐厨房里加热加汤,多添些肉,再送壶酒。

厨房很快送回来热腾腾一大碗肉汤,一壶温好的美酒。

紧闭的窗外风雨大作。

快三更天了。

甲二十六号房里点着两盏油灯。四人围坐在方桌前喝热汤,喝温酒。

升腾的雾气里,义母和盛富贵两位老人家对坐,惬意地咂着小酒。应小满和晏容时挤挤挨挨坐在一处,喝几口汤,互相夹肉,场面倒也显得其乐融融。

“你家养了个好女儿L啊!”盛富贵夸赞义母,“心肠实在!年纪轻轻的小娘子,为人做事有义勇侠气。”

他在灯下仔细打量应小满,越看越觉得好:

“长得又水灵。小丫头是庄九在外头捡来的?山沟沟里捡来个处处都好的小丫头,他什么手气?简直八辈子撞大运。”

义母美滋滋喝小酒,笑说:“我起先也以为是老头子撞大运在山上捡来的。后来听七郎说,不可能这么巧,多半是提前约好,去人家家里专程抱回来养。我也觉得,把女娃娃往山上扔的人家,哪舍得那么好料子的襁褓。”

说着就开始比划:“七郎看过襁褓,上好的织锦提花料子,城里好人家才用得上,对不对?”

晏容时寻常闲聊般应下:“确实。”

应小满又炸毛了,气呼呼站起身喊:“娘!

() 你又喝多了!不许喝了!”

盛富贵呵呵地压着声笑。笑着笑着(),抹了把眼角。

看着眼前水灵灵的小丫头?()?[(),思念不知生死的儿L子跟媳妇,兴许还有孙儿L孙女?今年也得有十几二十岁了罢……

媳妇脾气不好,人又娇惯,但长得确实拔尖,水灵灵的不比眼前这小丫头差。两边家世对不上,自己起先不同意,但儿L子要死要活地不肯分。

他关起来几顿家法狠揍,差点打断儿L子的腿。结果呢,儿L子死不松口,媳妇心疼他,半夜翻墙出来找人,两边如胶似蜜的,分不开了!

傻儿L子有傻福。媳妇终究死心塌地跟了他……

电光火石间,有个念头突兀闪过脑海,他脸上的笑容微微一顿。

盛富贵开口说:“小丫头,头转过来。刚才对你老娘发脾气的样子,再发一次给我看看。”

应小满的脾气早发完了。纳闷说:“我好了。”

“再发一次脾气给我看。”

应小满:?

她回想发脾气的模样,皱了下鼻子,瞪起一双乌亮圆眼:“就这样。好了吗盛老爹?”

盛富贵瞬间起身!

像,有五分像。发脾气时尤其像。

他忽地把应小满拉来灯下,仔仔细细、一分一寸地端详她的容貌。

眉毛,眼睛,嘴巴,鼻子。心情俱震之下,脸上肌肉都不自觉地抽搐起来。

义母紧张地起身,连声问:“怎么了?”

晏容时迈上两步,站在应小满身侧,紧盯老人不寻常的举动,不动声色拦住盛富贵激动拉扯的手,自己往前挡。

声音却还若无其事般和缓平静。“怎么了,盛老?”

盛富贵转头急问义母:“小丫头耳朵后头有没有天生的耳仓!”

义母一愣,她也说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