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着那血珠,觉得无比刺眼,竟不由自主的想到——听说陈妙死前被殴打过,脸都毁容了,她是不是也很疼?
顿了顿,他突然用力的把手上的刮胡刀朝镜子扔去,只听咔嚓一声,碎裂的声音传来。
因为他太过用力,镜面裂开了,映出了四分五裂的他。
意识到自己刚才在想什么,又做了什么后,江钦整个人都僵在了那里,脸色比鬼还难看。
“陈妙,我是不是真的很坏?”
他喃喃低语,明知道不会有人回答他,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
“对啊,很坏。”陈妙依在卫生间门口,瞧着洗漱台前的江钦,直接道,“很讨人厌。”
但陈妙不恨他。
倒不是她大度,如果不是她被那神秘力量控制,她早就亲手揍他了。
江钦也不可能真的欺负的了他。
这是法制社会,她对他也无所求,有很多法子还回去。
所以陈妙最恨的还是那股控制她的力量。
江钦自然听不到陈妙的回答。
他又在洗漱台前站了一会儿,打开水龙头,直接用冷水洗了脸,也没再继续刮胡子,转身面无表情的出了卫生间。
餐桌上还摆放着很多食物。
但江钦只看了一眼,就收回了视线,没有坐回去继续吃饭。即便他现在肚子里空荡荡的,此刻,却什么也不想吃。
客厅太空旷了。
江钦感受到了一阵窒息般的冷清,所以他没再客厅待下去,而是回了主卧。陈妙无法离他太远,只能跟着一起进去。
江钦衣服也没脱就躺在了床上。
陈妙嫌弃的看了一眼,就别开了头。
卧室里也没开灯,只外面模糊的光照了进来。江钦闭上了眼睛。他本以为自己睡不着,毕竟他今天被甩了,应该很难过,当然睡不着。
结果躺下去后,他感受到了一股极度的疲倦,闭着眼,竟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
只是睡得并不安稳。
他好像做了一个噩梦。
他看见了陈妙。
完好的、健康的、鲜活的、还会对他笑,对他说喜欢的陈妙,她的眼里亮晶晶的,像是装满了漂亮的星星,充满了活力和生机。
“江钦!”
看到他,女孩朝他笑着招了招手。
她笑得很灿烂,两个独特的小酒窝一闪一闪,漂亮极了。
江钦已经很久没见过这样的陈妙了,下意识朝她走去,结果还未来得及靠近,便见眼前画面一变。
女孩的笑容僵在了脸上,红润的脸色变得惨白,清
亮的眼睛里流出了泪,带着血一起,大滴大滴的落了下来。
“救我,救我……”
她泡在冰冷的湖水里,正上下起伏着,极力的挣扎,想要活下来。然而没人救她,江钦也不能。
他想朝她靠近,想冲过去,但面前多了一层无形的墙,完全挡住了他。
“陈妙,陈妙!”
他过不去,拼尽全力也过不去,只能大声地呼唤着。
然后眼睁睁的看着湖水淹没了女孩的头顶,看着她彻底沉了下去……
“不要!”
江钦猛地从床上坐起来,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眼里还带着惊怒和绝望。
“陈妙,”有什么东西从眼里冒了出来,顺着脸颊流了下去,但江钦顾不上去擦,只喃喃说着,“……不要死。”
本来坐在窗户前假寐的陈妙睁开了眼睛,朝床上的男人看去。
只见他坐在床上,蜷缩成了一团,眼泪大滴大滴的掉了下来。陈妙只面无表情的看着,心里毫无波动。
“对不起,对不起……”
江钦反复念着这二个字,可惜他想要道歉的人已经死了。
*
陈妙一直被困在江钦身边。
江钦足足二天都没有出过门,就龟缩在这房子里。每天除了喝酒就是喝酒,整个人颓废不已,昏昏沉沉。
直到第二天,公寓的门被打开了。
江母走了进来。
彼时,江钦正坐在客厅的地毯上喝着酒。周围已经摆满了空酒瓶,就连空气中似乎都充斥着酒精的味道。
江母走了过来。
啪!
伸手就甩了儿子一巴掌。一下不够,又是一下,直到江钦的脸红肿,她才收了手,冷着脸道:“清醒了吗?”
江钦嘴角已经被打出血。
若是平时,他早就跳起来揍人了。没有人能欺负江公子,何况还是打他的脸。即便是亲妈也不行。
按理,他该和自己的母亲大吼,但江钦只是仰头看了江母一眼,然后伸手擦去了嘴角的血,问:“有事?”
这太不像他了。
高傲暴躁的江少什么时候这么软过。
“觉得愧疚?”江母问。
江钦没有回答,只眼神有些恍惚。
愧疚吗?
怎么可能不愧疚啊。
不管他喜不喜欢陈妙,他都从未想过要她的命。可事实上,陈妙的死与他脱不了关系。
他是间接害死陈妙的凶手之一。
他是坏,是很糟糕,但再坏也没害过人命。如果真是一个一点良心也没有的人,那反而轻松了。
很可惜,他坏得还不够彻底。
“陈妙的案件在审理,但嫌疑人未成年,想要重判很难。”江母忽然说。
闻言,江钦倏然抬起了头。
江母直视他:“如果觉得愧疚,那就去弥补你犯下的错误。陈妙当初为什么会喜
欢你?江钦,你还记得吗?()”
陈妙为什么喜欢他?
他当然记得。
因为他帮她打跑了欺负她的小混混,他救了她,以一个正义无比的形象出现在她的面前。
所以陈妙对他一见钟情。
江钦动了动身体。
不,我从没喜欢过他。?()”一旁,陈妙忍不住反驳,“我当初只是感激他。”是那股神秘力量强迫她去喜欢江钦。
要她少女怀春,一见钟情。
但当时她骤然得知父母噩耗,沉浸在失去父母的悲痛下,她怎么可能有心思去喜欢男人?
再说了,江钦根本不是她喜欢的类型。
她不喜欢比她笨的男生。
所以哪怕其他人听不到,她也得为自己正名。
“妈妈……我该怎么做?”
江钦终于出声,眉眼间带着罕见的迷茫和无措。
“去为她讨回公道吧。”江母道,“也为自己赎罪。江钦,不要辜负了那份喜欢。”
江钦的眼睛渐渐亮了起来。
他曾是陈妙眼里的英雄,英雄永远不会逃避。
*
江母来过后,江钦恢复了正常生活,但又和以前不一样。他拒绝了狐朋狗友们发来的所有邀约,不再涉足任何娱乐场所。
他开始去自家公司上班,每天都跟在江母身后学习,像是一块海绵一样疯狂的输入。
他迅速成长了起来。
在此期间,江母和江父离婚了,因为江父有了小二和私生子。直到这时,江钦才知道父亲没有表现出的那么温和慈爱。
反倒是冷厉严肃的母亲,在守着这个家。
他知道了很多曾经不知道的事。
原来江父早年有一个心爱的初恋,两人甚至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结果初恋出了车祸,意外去世。
后来,江父便听从家里的安排,与他的母亲隋时宁联姻。
本就是商业婚姻,所以隋时宁并未要求爱情,只要求忠诚和责任。在他们婚姻存续期间,江父不得出轨,更不能有私生子。
这是很合理的要求,江父答应了。
起初江父遵守的还好,直到有一天,他遇上了一个与初恋长得很相似的女孩。他开始回忆从前,开始忘记自己的承诺。
在与初恋交往期间,江父没有暴露自己的真实身份,一直伪装成一个家境普通的年轻学生。
后来确定了初恋对他的感情,江父便准备告诉她自己的真实身份。结果还没到这一天,初恋死了。
江父一直很愧疚,也想要弥补,可惜都没有机会了。
直到这个女孩出现,江父终于找到了机会。等到隋时宁发现时,那个与江父初恋相似的女孩已经生了一个孩子。
“我真的爱她,我想要把世上最好的一切都给她,想要她幸福。”被发现时,江父这样说。
他一边表达对初恋的爱意,一边向妻子道歉,诉
() 说着自己的迫不得已和情不自禁。
他好像真的很爱他的初恋。
即便初恋死了那么多年,他都未曾忘记。
但江钦只觉得恶心。
如果真的那么爱,为什么不早点对她好?如果真爱,为什么又要找替身?如果真爱,又为什么要让人当不能见人的情人?
不是想给她最好的一切吗?
这根本不是弥补,只不过是在满足自己的私欲罢了。爱不过是用来掩盖自己丑陋的私心的工具罢了。
也是在那一刻,江钦才明白自己以前错得有多么离谱。
陈玥骂的很对。
他侮辱了爱,也不配说爱。
恶心,真的好恶心。
那一刻,他终于承认,他和他父亲是同一种人。
*
陈妙又看见江大少哭了。
因为爸妈离婚了,家庭破裂,所以伤心的哭了?结合前情,陈妙合理猜测,并吐槽果然是长不大的熊孩子。
她现在只庆幸,幸好自己变成鬼了,不然还得像以前那样身不由己的去哄一个大男人。
江钦回到了清大附近的那套公寓里,一个人在卧室里哭了很久,直到哭得睡着。翌日醒来,他没有去公司,而是请了假,让助理买了机票。
那是到成市的机票。
江钦去那里干什么?答案很快就揭晓了。
到了成市后,江钦又朝广明市的方向走,目的地是陈妙的老家兴明镇樊落村。她看见江钦买了花和纸钱,一瞬间,陈妙明了江钦想去做什么。
她心如止水。
没觉得解气,也没有感动。
到了村里,江钦以朋友的身份问到了她的坟地所在。然后他抱着花提着香烛纸钱,独自朝陈妙的坟地走去。
*
池立把她和父母安葬在了一起。
一家二口的墓碑靠在一起,也算是团圆了。这些日子以来,陈妙以为自己已经接受了死亡这件事,然此刻,看着自己的照片,又看着旁边爸爸妈妈的照片,眼睛还是红了,心脏难受的厉害。
怎么能接受呢?
她死得太不值得了。
江钦跪在了墓碑前。
这是他第一次跪祖宗以外的人,但没有一丝不甘愿,心里充满了愧疚和难过。
“对不起。”
看着墓碑上陈妙的照片,他还是忍不住说了这二个字。
照片上,女孩笑得很灿烂,像是个小太阳一般,明媚又漂亮,与他印象中截然不同。
熟悉又很陌生。
脸没有变,但是神态完全不一样。
没有怯懦,没有低落,笑得很开心,没有丝毫阴霾。
原来这才是陈妙原本的模样吧。
如果他没有欺负她……
他看着出了神,下意识伸手想要去触碰。然伸到一半,又陡然顿住,许久,又收了回去。
“对不起。”
他又说了一次。
江钦想,陈妙应该并不想被他碰触。
除了两句对不起,他再未说任何话,只沉默的烧着纸钱。直到纸钱香烛燃尽,他才站了起来。
最后,又看了一眼陈妙的照片。
“你怎么在这里?”
正这时,身后传来了一道夹在着怒意和厌恶的男声。
江钦回头,便看到了正冷冷看着他的男人。
正是池立。
是陈妙的远房表哥。
两人其实没有正式见过面,但江钦听说过池立。一是因为池立是陈妙的表哥,也是为陈妙办葬礼的人,一却是池立是最近新出来的商业新贵。
他虽出身平平,又是白手起家,但能力很强,听说他的公司已经在准备上市。
虽根基浅薄,但前途无量。
总之,比他优秀聪明无数倍。
他妈在他面前,曾数次夸过池立。
“我来看看陈妙,向她道歉。”江钦一点也不意外池立对他的态度,毕竟如果换做是他,面对欺负自己妹妹的人,他也不会有什么好脸色。
“道歉?”池立冷笑,讽刺道,“人都死了,才来道歉?江少的道歉可真珍贵。”
“滚。”不等江钦开口,池立走过来,直接一脚踢走了放在墓碑前的花,并狠狠碾碎,“我妹妹不需要你的道歉。猫哭耗子假慈悲,做给谁看?”
道歉如果有用,要警察做什么?
他会给他妹报仇,不需要任何人的道歉。
江钦低着头,看着被碾碎成泥的花,已经没了半点光彩漂亮,看山去丑死了。如果是以前,有人敢这么对他说话,他早就打回去了。
但这是陈妙的哥哥。
他想解释,自己没有想做给任何人看。但话到嘴边,又泄气的咽了回去。
“我知道你讨厌我。”江钦顿了顿道,“我也知道你想为陈妙报仇。”
池立看也没看他,只弯腰把江钦摆放上去的东西全部扔走。
江钦继续道:“你确实很厉害,你公司也发展不错。但想要凭一己之力对付江氏和淮铭,是不可能成功的。”
与他不一样,盛淮和南瑾都不是省油的灯。
池立依然没理他。
“我们可以合作。”江钦抿了抿唇说,“池立,我们可以一起对付他们。”
闻言,池立终于抬头看向了他,目光冷若寒霜。须臾,冷笑道:“你以为我会信你的话?”
说罢,不待江钦回答,他哼了一声:“我可不是陈妙那个天真的蠢货。”
站在一旁无辜被骂的陈妙:“……”
“我知道你不信我,没关系,我可以给你看我的诚意。”说到这,江钦声音低了下去,有些哑。
“……就当是我良心发现吧。”江钦扯了扯唇角,嘲讽的笑了,“我想当个好人不成吗?”
*
池立当然不信他。
不过正如江钦所说(),只凭他一个人?[((),至少短时间内是不可能为陈妙报仇,无法把所有欺负过她的人一网打尽。
盛家和南家都根基深厚,想要与他们斗,单打独斗的确不易。
但池立也不可能真的相信江钦,相信一个曾经伤害过妹妹的人忽然良心发现。况且,江钦也是他报仇的对象之一。
谁会相信敌人?
江钦知道这一点,明白如果自己不拿出诚意,池立绝不会信他。但他也有池立无法拒绝的理由。
“我舅舅是隋时安。”
隋时安这个名字终于让池立终于变了脸色。
国家对科学家保护的很严。像隋时安这种级别的科研人才,更是护得严密。他的资料已经属于国家机密。
但隋时安已经离世,所以关于他的一些成就自然就公开了。
陈妙也知道这个天才。
只可惜命运不公,英年早逝,实在遗憾。没想到,这位能够青史留名的隋教授尽然是江钦的舅舅。
“我和我妈是我舅舅唯一在世的直系亲属。他去世之后,大部分遗产到了我们手上。”江钦道。
池立看他的眼神更厌恶了:“隋教授有你这样的外甥,真够倒霉。”
江钦当做没听出他话里的讽刺,只道:“那些东西足以让你报仇。”
池立看着他,目光暗沉。
*
在江钦拿出了足够的诚意之后,池立最终还是与江钦合作了。当然,他依旧不信江钦,并且还把他放在报仇的名单上。
他是个商人,商人从不做亏本的买卖。
好在有了这份帮助,池立的娱乐公司发展迅速。不到两年,便成功压过了淮铭,报仇计划开展的很顺利。
首先是盛淮。
他不是喜欢玩吗?那他帮他一把。
不久后,盛淮曝出了□□的丑闻,最后失去了淮铭总裁的位置。手上的股份也被稀释,身价一落千丈。
他曾经高高在上的依仗便是这些东西,如今全都失去了,自然就没了嚣张的底气。
而池立不会给他东山再起的机会。
接下来便是南瑾。
他不是洁身自好,冰清玉洁纯洁无暇吗?那他就帮他上一点色,让他的粉丝们看看他到底有多干净。
不知到时候,他的粉丝会是什么反应?
对了,那个徐惠子出狱了。
她还疯狂喜欢着她的‘哥哥’,那他也帮她一把,给她一个和‘哥哥’在一起的机会。
最后是江钦。
*
陈妙以灵魂的状态又活了十年。
这十年里,她看见很多人的结局。
盛淮从淮铭离开,名声尽毁,落魄颓废,再也不能用权势和金钱去压迫任何一个人,也终于尝到了被人压迫的滋味。
南瑾人设崩塌,臭名远扬,被粉丝反噬,毁容瞎眼,成了一个人人厌弃的残废。因为失手杀了徐惠子,被判
() 了七年。
至于江钦,被盛淮报复,断了一条腿。
曾经伤害过她的人都得到了报应。
但这不是上天给她的,而是她哥用了多年的时间,付出了无数的努力和心血给她讨回的。
以灵魂状态活着的第十年,陈妙又看见了陈玥。
这十年里,陈玥几乎把所有的时间和精力都花在了事业上,她终于成了陈家最厉害的人,拥有了最大的话语权。
她挣了许多钱,但基本未曾享受过。
以前,她虽然不奢侈,但因为自幼生活优越,所以全身上下不说定制,也都是名牌。她不像那些上流社会的人那样奢靡,可也不会亏待自己。
然而这十年里,陈玥过得很朴素。
她赚来的那些钱,除了维持公司运转,绝大部分都捐了出去。不仅生活上简朴,感情上也是一片空白。
这些年来,她也从未再与江钦联系过。如她曾经对江钦所说,她不会再谈恋爱了。
她真的做到了。
直到陈妙的灵魂离开这个世界,陈玥也是孤身一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