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她坐稳,贴心地往她身后塞了只金丝绿绒大靠枕。
云昭闭了闭眼。
只一闭,便觉身躯那一端的狂风暴雨层叠袭来,几欲窒息。
她赶紧睁开双眼,瞪向他。
全然不知这一眼是如何波光潋滟。
她欲哭无泪:“你……”
他微微假笑,偏了偏脸,示意与他无关,他也没办法。
云昭恨恨把头拧到一边,十指不自觉地蜷了起来,掐住掌心。
身上的痛感已然极其轻微。
但却又有另一种难耐。
愈演愈烈。
她发现他那天说的真没错,那具神躯,果真就像野兽。非将她拆吃入腹。
“给。”
他把两只香炉塞进她手心。
他这鬼身动作起来,同样是神出鬼没,令人全无防备的余地。
她还没回过神,双手便已各握了一只橘子味的紫金暖手炉。
云昭:“???”
他抬起指尖敲了敲香炉,怂恿道:“掐它。疼就掐它。”
云昭只想掐他这个鬼。
不过他倒是替她找了个不错的台阶。
疼,总好过别的。
“轰隆!”
窗
外惊雷阵阵。
云昭能觉出东方敛也有些尴尬,虽然他绷着一张正气凛然的脸。
“外面雨很大。()”他说。
云昭知道他在没话找话,点点头,嗯。▎[(()”
他单手扶着窗榻上的矮案,略略倾身凑近,挑眉看她:“傩舞一整夜都不会停。”
云昭承受得十分吃力,为了面子,又偏要强行忍耐着不露出异色,其实早已开始神智昏昏。
她用力点头:“哦。”
“都成了落汤鸡。”他恶劣地勾起唇角,“很冷的,一定会生病。”
云昭恍恍惚惚:“那也没办法啊,不然回去多喝热汤?”
他问:“不心疼?”
她反问:“心疼什么?”
他又凑近了些,俯身偏头,盯她眼底。
殿中烛火煌煌。
大红华服映衬下,他这张脸真是好看到一塌糊涂。
就是太正经。
他盯了一会儿,忽地一笑。
“在我面前,不要口是心非哦。”他认认真真道,“对我说谎,真的会死。”
云昭觉得自己已经要死了。
她呼吸异常困难。
她能够清晰感觉到自己身上正在不断地溢出香甜稠密的味道。
凑这么近,真怕他闻见。
*
电闪雷鸣,可怕的暴雨一浪一浪扑打在身上。
傩舞者身上已经找不出半丝干爽的布料了,就连雨水最难打到的腿内侧也能拧出大把的水。
每一次踢踏落脚,都会溅起半人高的水花。
面具上的涂妆早已荡然无存,粉墨水彩顺着下颌角流下,染花了胸前衣襟,又被暴雨清洗得干干净净。
偶尔电光照亮一副副惨白的鬼面,以及一双双苍白起水皱的手。
群魔乱舞,如堕幽冥。
一开始舞者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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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见领舞者愈舞愈烈,整道身影焕发着令人心惊的神采,他疾疾从一边舞掠到另一边,每一记擂鼓,都将地面的积水整整齐齐震起三尺有余!
在他的带动下,傩舞一幕比一幕更加阴森劲道。
暴雨与激鼓之中,淌过嘴角的雨水咸涩。
忽一霎,桶般粗细的惊雷劈进了太上寝宫。
华光大炽,所有人下意识闭上了眼睛。
只有领舞者强行睁大双眼。
极其短暂的一瞬电闪,将两道交叠的身影投上了明玉琉璃窗。
模糊不清,却能看出女子侧颜动人至极。
而在她上方,太上那阴神正如鬼魅一般,衣襟散敞,动作间竟有残影,正凶狠将她拆吃入腹。
只那么一霎,竟是冲撞了十下不止。
“啪!”
水花溅起足有一人高。
晏南天身形凝固,周身杀意蓦然爆发。
白汽蒸腾,湿透的衣裳竟是瞬间被怒火烧干。
() 他反手拔剑,一掠而上!
敬忠公公的沉吼声如影随行:“殿——下!”
大神官急急来挡。
却见他脸上的傩面具一寸一寸炸裂。
四分五裂的惨白面具下,晏南天眼珠通红,神色森然。
一身戾气竟能将人双目刺痛。
大神官袖袍微振,冷喝一声:“止步!”
晏南天一字一顿:“你想找死吗?”
“殿下。”大神官好言相劝,“您身上可是背负着江山社稷,不可乱来!”
晏南天惨笑出声:“我不要了行不行!”
他一度以为自己最能隐忍。
然而亲见那一幕,方知什么叫做忍无可忍。
他要把她夺回怀里来,必须把她夺回怀里来。
他撞开大神官,眉眼冷凝,踏上殿阶。
敬忠公公到了身后,却不拉他,也不阻他,只一步一步跟随他往上走。
“殿下,”敬忠道,“不知殿下是否记得秽人的事故。”
晏南天动了下僵直的眼珠。
“有秽人,意欲冒犯神祇。”暴雨中,敬忠的声音冷冷冰冰,“秽人借焚香之机,陡然逼近神祇身侧。”
晏南天继续往上。
“旁人阻拦不及,”敬忠公公停在原地,“却见神祇在刹那之间,将秽人切成遍地碎肉——若非指尖染血,竟不敢信是祂动了手。”
晏南天脚步微顿,还欲往上。
“神祇之威,非凡胎能挡啊殿下!”敬忠厉声疾呼,“那秽人,正是老奴之师,当年修为独步天下,无人能及!身死之后却连姓名都不可有,万世、万万世,只作秽人!”
“轰隆!”
又一道雷龙划过天空。
晏南天的身姿在台阶上映下一道狭长的影。
敬忠转过身,一步一步踏下台阶,疲惫地往远处走去。
“不可渎神,不可渎神哪……”
*
“轰隆!”
太上寝宫被雷劈了。
云昭正神思混沌,忽然被吓了好大一跳。
却见那道落雷击中装在殿顶的引雷针,然后一路顺势直蹿而下,竟是奔着东南角那株巨红珊瑚而去。
“哎——”
雪亮的电光掠过一粒粒鸡血红玉、赤晶玛瑙和烈焰翡翠,整座寝宫华光璀璨,满目都是红芒,映出道道赤影。
东方敛手中掷玩的玉杯“咚”一声滚到矮案上,他神色愕然,心疼到不行。
再眨了个眼的功夫,那道落雷竟是沿着珊瑚丛钻入地底,消弥无踪。
巨红珊瑚完好无损,甚至更透亮了些。
他僵滞半晌,长长吐出一口鬼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