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舟道:“这是您来太昊那天,公司内所有员工收到的见面礼。”
“每个人都有,翡石外盒上还写着,舒白秋董事赠。”
“但这不是我送的……”舒白秋说,“这是先生的东西。”
在那些翡石饰品中,哪怕是最便宜的一批,目前市价也可以卖到三四千元以上。
算算总价,这更是一笔不菲的数目。
舒白秋至多也只参与了一部分挑选工作,怎么能就这样将先生的东西直接
揽功?()
闻言,卢舟却丝毫没有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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显然,身为傅斯岸的助理,卢舟早知道这是谁的安排。
但卢舟却说:“可如果不是您来,Boss也不会给所有人发这些礼物。”
“所以,这确实是小舒董事的见面礼。”
他这么说,也完全没错。
舒白秋听得微顿。
车门关好,卢舟坐去了副驾驶,汽车开始平稳行驶。
车厢的后排,却陷入了一片静默之中。
舒白秋看着车窗外飞驰而过的景色,视线并没有完全聚焦。
他在想。
不管是公司董事这样重要的身份,还是太昊人手一分的见面礼。
先生都没有特意向他讲。
这全然不是什么讨欢心,博好感。
只是傅斯岸的喜欢。
舒白秋知道,他没有必要去问先生为什么这么做。
因为答案多明显。
是为了不给舒白秋压力,为了不让他承受来路不明的非议,为了让所有人知道舒白秋有多么重要。
是傅斯岸喜欢舒白秋的表现。
少年无声地把额头贴抵在了冰凉冷硬的车窗上。
所以舒白秋也能想明白。
不管计划的布置周全,还是对方这些天来的好心情,也都是同样的原因。
同样出于喜欢。
可是舒白秋呢?
少年慢慢垂眼,睫尖在车窗上划出一小团薄雾。
——可是他自己的喜欢,又是什么模样呢?
平稳行驶的汽车并没有开去月榕庄,而是开往了另一栋同样距离外滩不远的高楼。
那是一栋住宅楼。
也是傅斯岸和舒白秋的新家所在。
今天还是新住处可以入住的日子。傅斯岸因为工作,仍在太昊没有回来,舒白秋看展归来,则先被送到了新家。
房门打开,少年独自走进门,新住处的采光也很好,空间很大。客厅同样是挑空设计,宽敞明亮。
只是各处,都还显得有些陌生。
舒白秋在客厅里安静地坐了一会儿,就没有继续停留在这里。
他也没有去雕刻室、画室或是书房,而是沿着墙找到卧室,走了进去。
卧室内的智能灯自动亮起,舒白秋伸手,把总开关关掉,还拿起遥控,把双层窗帘也严实地关上了。
室内昏暗下来,仿若沉入了夜乡。
舒白秋在床边站了一会儿,他换上了一套干净的家居服,然后拉开衣柜,踩住木板,藏了进去。
衣柜里已经挂了一些衣物,款式修长,都是傅斯岸的衣服。
舒白秋蜷在角落里,把自己藏在衣服后面,没有露出一点端倪。
在先生的衣柜里,在这狭小的昏暗空间内,少年短暂地获得了一点安全感。
他在思考一个问题。
舒白秋的喜
() 欢是什么样子呢?
这个问题出现得并不突然,甚至已经被舒白秋拖后了很久。
早在和葛姨通话的那天,舒白秋明确了自己的喜欢,他就该想清楚这个问题。
可是那时,舒白秋能想到的全部,也不过是一句。
等给先生帮完忙,他可能还会离开申城。
喜欢为什么要离开呢?
喜欢为什么不告诉先生?
那天葛虹问他,傅斯岸知道吗,舒白秋只回答,他还没有说。
因为他不想等到先生不需要他的时候,再因为舒白秋的喜欢,还要先生为他负责。
他不想给别人添麻烦,也不想成为先生的束缚与负担——那天,舒白秋是这样想的。
可是今天,舒白秋又发现。
还有一个原因,是他在害怕。
舒白秋害怕幸福戛然而止,害怕快乐溘然消失。
就像曾经的他的家。
所以舒白秋的喜欢是默默无言,是做好最坏的打算。是可以为先生做任何事,却还抱着或许终会离开的念头。
太糟糕了。
舒白秋蜷缩在熟悉的气息里,头埋在膝盖中,背脊细弱地发着抖。
太糟糕了,他的喜欢和先生完全不对等。
那么周全、那般厉害,那样细心和体贴的先生……
为什么偏偏却喜欢了胆小懦弱的他呢?
舒白秋缩在角落里,浮在黑暗中,他一直没有任何动静,好像只是这衣柜中的一盏香薰。
只除了昏昏沉沉,不知何时,少年低喃的一句几不可察的呓语。
“妈妈……”
妈妈……我该怎么办?
在黑暗和眼泪将舒白秋淹没之前,悬浮的空间忽然落地,没再继续漂泊。
因为衣柜的门忽然被拉开了。
薄冷的、比衣柜中的所有衣服更熟悉百倍的气息骤然将舒白秋包裹。
将他稳稳地托裹在最安心的熟悉之中。
“小啾。”傅斯岸嗓音微哑,沉沉叫他。“还好吗?听得到我么?”
傅斯岸抱着他,就像抱一只刚刚被接回家中的应激小猫,温热有力的大掌顺着单薄的背脊轻轻拍顺,温暖而极富耐心。
舒白秋张了张干涩的唇,发出的声音也像幼猫的细弱低嘤。
“先生……”
他听得到,也知道抱他的人是谁。
傅斯岸微绷的臂膀终于稍稍放松了些,他继续耐心地安抚着怀里的少年,一点点把那冰凉的体温暖热。
傅斯岸没有急于开口发问,他却听到了怀中男孩的低弱嗓音。
舒白秋说。
“所以来申城……演戏……没有那么重要,对不对……?”
傅斯岸微顿。
沉默持续了良久,周遭只听得见少年湿弱的气息。
片刻之后,傅斯岸的手掌重新动作,再度覆在了怀中人的背上。
但这一次,傅斯岸没有再将少年抱按在怀里,他稳稳地托着舒白秋,与少年微微拉开些距离。
他抬眼望过去,与男孩视线相交。
“对。”傅斯岸承认了。
他毫无隐瞒。
“演戏给别人看不重要,重要的是和你在一起。”
他看到少年面色怔然,那双漂亮的眼睛里却写满了难过。
傅斯岸面色无波,心口却被最锋利的刀尖在一刀刀劈剁。
“对不起。”傅斯岸声线沉低,掩去了砂石磨砺的粗涩,说得字字清晰。“对不起,骗了你,要你跟我一起来这里。”
“不……”
舒白秋却摇头。
“不是这样的。”
他的反应,却完全不同于傅斯岸的预想。
少年只在说:“先生没有错。”
舒白秋的难过,并不是因为傅斯岸的强势。
对先生的做法,舒白秋其实早有预设。
他也很容易能想清楚,这不是出于欺骗,而是源于对他的喜欢。
舒白秋并不害怕这样的强势。
他只怕……怕自己不够回以同样的喜欢。
舒白秋甚至不知道该怎样开口去讲,他只能说:“对不起……”
该道歉的人是他才对。
“是我的错……”
“小啾。”傅斯岸皱眉,“小啾,看着我。”
他沉稳地,如风暴中的灯塔一般严实庇护着怀中的少年,唤着对方。
“呼吸慢一点,吸气,对,吸慢一点,呼气。”
等男孩的紊乱气息稍稍平缓了一些,傅斯岸才问。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吗?”
舒白秋张了张唇。
他还是不知道怎么讲。
可是等待他的男人沉稳而耐心,没有任何催促和急迫。
哪怕舒白秋沉默了许久,抱着他的男人也没有失去分毫的牢稳与平和。
好一会儿,在胀痛的砰声心跳终于稍许平缓之后,舒白秋才终于想到了该怎么开口。
他动了动干涩的唇,开口第一句,却是问。
“先生,你知道水母吗?”
少年的声音清软而低弱,飘摇得又像这冬日的冷雾。
“小时候,我们家住的离湖边近,常会有小孩子去湖边捡贝壳,捉水母。”
那时舒白秋身体不好,并不能参与这些活动。
他也不喜欢捉水母。
不喜欢看那些自由飘浮的生命,被塞进狭窄简陋的塑料瓶中。
“后来,有客人来我们家,送给我一只水母瓶。”
“那只水母小小的,蓝色的,还在发光,客人叔叔说它好漂亮,小孩子肯定喜欢,但我只觉得……它好可怜。”
“等客人走了,我和爸爸说,想把水母放回水里。但是当天在下雨,爸爸就说,等雨停了,我们明天去。”
少年的视线焦距又有些虚渺涣散。
他轻声说。
“可是第二天……瓶中的水母就不见了。”
“它消失了(),融化在了水里。
后来我才知道?(),水母没有心脏,也没有骨骼和大脑,它们在水里飘着,也会最终消失在水里。”
“就好像,和这个世界全无关联……离开也不会留下任何痕迹。”
舒白秋之前其实一直这样想。
他觉得自己终将会被遗忘,被当成累赘丢掉。
然后他就可以永远独身,不再相关任何人。
永远一个人待着,不会失去,也不怕被伤害。
舒白秋喜欢这种孤零零。
可是……
可是喜欢他的先生怎么办呢。
少年垂下眼睫,却无法藏去周身溢散的满满难过。
他的难过,从来不是因为先生的选择,而全是因为自己的错。
“先生……对不起。可能我不是你的小鸟。”
透明的眼泪,从舒白秋的睫尖滚落,掉在抱着他的男人心口。
他说。
“或许我是水母,没有可以爱你的心脏。”
少年讲的时候,抱着他的傅斯岸一直在安静地听。
直到最后,掉下眼泪的舒白秋再没有开口。
傅斯岸才终于启唇,问。
“小啾,为什么你会突然这么想,这样和我说?”
傅斯岸没有心伤于舒白秋的“或许”,他反而冷静至极,说得出奇沉着。
“因为你发现你也喜欢我,是吗?”
——舒白秋没说出口的事。
傅斯岸还是听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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