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不想总是鞭打你,教训你,”傅惊尘说,“伤在儿身,痛在父心。无忧,我知你聪慧,可玉不琢不成器。”
青无忧感激涕零:“弟子知道。”
“也罢,终究是我先前太看重你和无虑,不舍得你俩外出历练,才导致你们如今沉不住气,”傅惊尘缓缓说,“现下有一任务,虽对你待人接物有助益,能帮你戒掉易怒易躁的毛病,但十分凶险——”
青无忧重重磕头,掷地有声:“弟子不怕艰难。”
“罢了罢了,”傅惊尘摇头,“此事恐有性命之虞,我怎能让我的大弟子落入如此险恶境地?”
“求您了,师尊
,”青无忧乞求,“就让我去吧——就让我将功补过,求求您。”
傅惊尘一顿:“当真?”
青无忧重重点头:“当真,师尊一声令下,弟子纵然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
傅惊尘温声:“我不想令你去以身涉险。”
“是弟子执意要去,”青无忧急声,“师尊,这是我主动求来的机会。”
“那好吧,”傅惊尘轻声叹气,他看青无忧的眼睛,“那么,前往泼粉山、海棠宗后崖,夺取还魂花的事情,我便交给你了。”
说完后,他又说:“此事还是不妥,你年纪轻轻,此等重任——”
“十分妥当!”青无忧额头抵着冰冷地砖,“无忧一定不会辜负师尊的期许,定然会将那还魂花带回。”
傅惊尘负手而立,仰首望天。
雨止风散,一轮月若隐若现。
细细算。
此刻的青青,大约尚在酣睡吧。
那还魂花的消息,她如今也该知道了。
山川千里,不得共赏一轮明月夜。
摇摇晃晃一盏月,翻山越岭,被乌云遮蔽,唯独秋雨倾落,寒气一波胜过一波,冷罩晋翠山。
清水派中,花又青白日睡足觉,夜中久久辗转反侧,不得安眠。
突如其来的真相让她大受刺激,以至于现在只想躲在清水派中;
可又想去看看叶靖鹰,他老人家早就说过自己天命将至,不知还能再看几回月升月落……身份虽是假的,可情谊都是真的;
到最后,他不惜欺骗傅惊尘也要帮她,现在也不知他生活状况如何,还能不能在清晨时喝到竹叶晨露茶;
还有王不留,他现在怎么变化如此大,大到花又青都不敢认了;
这三年中到底发生了什么,让一个忧郁文艺小少年,变成了一个愤世嫉俗的冷面无情脸;
喜欢同她聊发型和皮肤保养的湘夫人,大大咧咧的石山,多情的无情道剑客卓木;还有伤了腿、总是怯生生的蓝琴(虽然两人有过节、可毕竟一同工作过),她养的小鸽子……
最后,傅惊尘。
花又青咬唇,蜷缩着身体,用被子默默将自己裹起。
她很茫然。
到了现在,还能去见他吗?
他还会怨恨自己吗?
当初蛇佩没有唤来他。
说不定他还在怨。
因为她骗了对方那么久。
他怨恨自己也是应当。
若是,若是被他发觉她的底细,发现她真实身份,会连累清水派其他师兄师姐吗?
越想,花又青越睡不着了。
她轻手轻脚下床,习惯性地先摸去大师姐房间。
大师姐温华君静静地躺在床上,无声无息,脉搏微弱,花又青探过,没有什么问题,按照常理,她理应醒来,只是大约魂魄有恙,才不能完全清醒。
花又青抱着枕头,钻进大师姐的被子,
依赖地抱着大师姐胳膊,脸贴住她肩膀。
已经好久好久没有这样睡过了。
已经好久不曾见面了。
鼻子发酸,花又青小声:“大师姐,你什么时候醒来呀。”
知这是自言自语,不会有人回应,她掉了几滴泪,又低头擦,刚拭干,又听外间门吱呀一声。
花又青屏住呼吸。
楚吟歌和方回燕点燃外间的灯,在低声聊天,谈还魂花,谈这只有海棠宗后崖才生的树木花朵。
越听,花又青的心越沉。
楚吟歌打算只身去泼粉山取还魂花。
“……我母亲曾是海棠宗的,”楚吟歌说,“关于那边,至少我比你更了解。”
“你可知海棠宗是什么地方?”方回燕问,“那边虽然女弟子多、男弟子少,但少并不意味着没有,那些男的……”
“我去,”方回燕说,“你留下,照顾师弟师妹——别忘了,大师姐现在离不开你的照顾。再说,青青身体一直没好完全,万一她再出个意外,你不在,谁能帮她?咱们派中,如今懂得治疗术的,除了你和她,只剩下昏迷不醒的大师姐了。”
楚吟歌沉默了。
“明日我和展林一起动身,”方回燕说,“做师兄的,哪里有让师妹进虎狼窝的?”
花又青藏在大师姐的被子下,安静地听这番对话,最后,才听方回燕一声叹:“别皱着眉,楚楚,你要相信二师兄我的定力——展林那边,你若是害怕他被采补,便去找些能令他暂时不举的药物,先灌给他便是了。”
楚吟歌:“……”
花又青没忍住,噗呲一声,笑出声音。
电光火石间,方回燕飞速旋身入内,掀开被子,看到她,不意外,倒是嘱托她换上鞋子,早些回去休息。
大师姐现在魂魄与身体不贴合,夜间发冷,花又青身上有病,不适合和她共枕眠。
花又青又下了床,低头穿有补丁的鞋子。
楚吟歌问:“你在这里多久了?”
“没多久,”花又青说,“你们聊天前,我刚刚过来。”
方回燕和楚吟歌对视一眼。
方回燕说:“你先别把不举药的事告诉展林,这只是——”
“我知道,”花又青苦恼,-->>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p>“可二师兄、三师姐,你们有没有想到,万一四师兄遇到好龙阳的海棠宗男弟子,不也是阻挡不了吗?难道不觉得会更可怕吗?”
方回燕:“……”
楚吟歌:“……”
“我倒是有一个绝妙的主意,”花又青说,“若去采还魂花,还有更合适的人选。”
方回燕问:“谁?”
毫不设防,花又青飞速封了他二人经脉。
这招,还是跟傅惊尘学的。
先前他教的那些阴险招数和歪门邪道,花又青皆实打实地学进去,现下应用,轻轻松松,信手拈来,毫不费力。
楚吟歌皱眉:“青青,快解开!
”
“带上我,我要和二师兄一块儿去,”花又青眼睛发亮,她说,“我这条命就是大师姐给的,于情于理,纵然豁出去这条性命,我也要去救她。”
方回燕望她许久:“你可知这意味着什么?”
“我知道,”花又青说,“但你们看到了,论身手,我一直不算差;倘若论机灵诡计,我在玄鸮门中这些年,也学了不少东西——我现在能成功控制住你们,就能制住其他人,我是最合适去的人选。”
方回燕凝神解经脉,却觉此招果真绵密谨慎,一时半会,竟也不得要领。
他知道,青青师妹向来机智过人,她用尽心思设下的,哪里会轻松教他们逃开?
“帮我们解开吧,”方回燕说,“我同意带你去。”
楚吟歌急声:“二师兄!”
“你莫着急,”方回燕说,“青青已经大了,莫再将她当作昔日顽童。”
……
最终,还是决定,楚吟歌留下,方回燕同花又青一道前去窃取还魂花。
关于这件事,花又青有自己的考量。
若是傅惊尘惊觉,不知会不会因此对清水派动怒;
昨夜她闯入玄鸮门中,又是抢人又是砍人,还被王不留看到了真实相貌……假如此刻令傅惊尘惊觉,只怕很快就会来追她。
花又青不想给清水派招来灾厄。
刚好,现在大师姐也需要还魂花,她现下去海棠宗,那边人多眼杂,也算是……
隐入浑水中吧。
她闭了闭眼。
纵然想同傅惊尘相见,可他——
会想要见到她吗?
当初留下的那些道歉信,傅惊尘可曾看过?
他愿意接受她这么久的欺骗吗?
花又青不知。
当务之急,只想救大师姐。
至于其他的……暂且放一放。
她在太阳初升时终于抵达泼粉山。
泼粉山,以漫山遍野的粉红樱花为名。
多年之前,这座山还没有名字,春风一到,粉樱怒放,整座山峰都犹如笼罩在粉色烟霞中,朦胧妍丽。
但泼粉山湖泊稀少,很多孱弱的樱花树,都需要人为挑水来浇。
受春色生机感召,来此交/媾的,不仅仅只有野兽,还有情投意合的男男女女,借着去山上泼水浇樱树的由头,以天为被,将地做床,无数风流韵事野外情缘,尽诉诸于无边际的粉色樱花丛中。
是以,附近人提到此山,多以暧昧神色,轻声问询,可要去那山上泼一泼水?
泼一泼,便成了此山的名字,当地人为了顺口,都叫它“泼泼山”。
后来推行礼仪,官府禁止户外野合,无论关系,若捉到者,即刻将二人和蟹装起来,一并浸猪笼。
浸死之后,鱼虾分人肉而食,时移势易,直到猪笼中只剩下河蟹为止。
此称之为“河蟹运动”。
又
因举报有奖,设置丰厚报酬,一时间,举报成风。
即使是夫妻从山脚并肩而行,亦会被扣上“隐晦瑟情”的罪名,拉去三审六问,过堂之后一把红枷锁。
若想洗脱罪名,只能申请重审,遗憾官官相护,为不损伤政绩,自然要寸土寸尘地详细审一遍,但凡二人牵个手,这把红枷锁就解不开;偶有幸运者脱逃,不死也要掉块儿皮,面目全非乃至亲妈不敢认。
更有人借此机会,千万百计地找由头举报,党同伐异,诬害构陷。同行更是互相欺压轻贱,纷纷举报比自己生意更红火的店铺,一时间,店铺关门无数,惨遭红锁,外地客人不敢来,本地摊贩小心翼翼,经济大伤,街上多是心无杂念出家人。
此运动风风光光过几年,动乱开始,官府亦不在。
海棠宗的弟子看中此处粉樱,迁移至此,听闻昔日之事,觉“泼泼山”名字不吉利,又见粉樱如绸,特此改名——泼粉山。
如今秋来,粉樱凋零,不见春色,唯有黄绿叶交相辉映。
花又青擦干额头汗水,悄然落在泼粉山上。
她同二师兄商议,兵分两路,二师兄从小路行,去探访有无直通返魂树的捷径;
而花又青走正路,暗中观察着各派之间的关系,打探关系。
刚至泼粉山,便瞧见一道深涯,令人惊奇的是,竟无人自后崖前行。
花又青好奇询问:“为什么我们不御剑,从后崖那边直接抵达还魂树处呢?”
方回燕耐心解答:“传闻那崖下生着妖兽,多年来,但凡下去的,没有一个人能成功上来。”
花又青自动联想到玄鸮门中、黑水塘中的那个赣巨人。
她若有所思:“这个妖兽会不会也身怀至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