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更不舒服了,将椅子和桌子、还有用过的茶杯,包括踩过的地板,都清理得干干净净。
黑魔有些许强迫性的行为,讨厌脏乱无序,尤其是外面那个人形的妖狗,臭不可闻,愚不可耐。
“你推理的这些基本没有问题,”黑魔不得不承认,他说,“她穿越到你身边,苦心积虑地潜伏着,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杀死你。怎么样?现在你是不是很愤怒?很难受?是不是要怒火中烧了?快,快去清水派,弄死她,杀死她。杀了你,你便不会再痛苦。”
傅惊尘平静:“我这不是还没死么。”
黑魔:“……”
“至少她此时不会杀我,”傅惊尘说,“你莫胡言乱语,她若想杀我,早就动手了——这绝不是她借助迷毂枝来到我身边的目的,你在说谎。”
黑魔生气:“她可是骗了你,我和你才是一路人,你生我生,你死我死——你就能不能好好想想,现在咱俩同生共死,难道我还能害死你不成?我能从中得到什么好处?”
“口口声声构陷青青,扭曲她来我身边的目的,企图要我杀死她,”傅惊尘说,“这难道不是你想要的好处?”
黑魔:“……”
“让我再猜一猜吧,”傅惊尘继续说,看着黑魔,叹息,“在我面前这个虚张声势的可怜妖魔,该不会就是百年前被定清所封印的那一个?真可怜,他死去多年,你才敢冒出些微不足道的嚣张气焰,难道因为还在怕他?你不能去清水派探听消息,实际上——你是无法进入清水派吧?还有,你始终鼓
动我杀死青青,也是因为你不敢、不能、也没有能力杀死她?”()
黑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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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在那里装模作样了,你骗不过我。不如坦诚一些,青青使用迷毂枝,来我身边的时间、和目的,”傅惊尘问,“又是什么?”
黑魔说:“我怎么知道。”
“所以我刚才的猜测完全正确,”傅惊尘下结论,“你的确无法进入、也不能预测清水派中动向,故而无法探查她们的行动。”
黑魔用力拍桌、颤抖:“又诓我?……你连妖魔也骗?你还是人吗傅惊尘?”
“再让我猜猜看,”傅惊尘继续说,“你始终坚持,说青青有朝一日会杀死我——实际上,会被她杀死的,不是我,而是你吧?”
黑魔:“……”
“我相信青青,无需你帮助,也能找到她,”傅惊尘说,“你可以滚了——临走前把门关上。”
黑魔暴跳如雷:“你真恶心!!!你比我还恶劣!!!你是不是人啊?你禽兽不如!!!”
暴躁到想踢凳子、掀桌,临到头来,又怕傅惊尘——他若是自伤,黑魔亦要承担伤害。
悻悻然,黑魔又诡秘一笑:“若没我帮助,你将永远都看不到你的那个青青……傅惊尘,你会需要我。”
傅惊尘头也不抬:“顺便帮我把走廊上的落叶扫了,我看你挺会收拾垃圾。”
黑魔愤怒夺门而出,临走前,关上门,卷走走廊上的落叶。
待他离开,傅惊尘才拨了拨灯盏中的烛芯。
桌上放着青青亲手写的绝笔信。
他打开,重新细细读。
「我此世注定非长命之人,纵有心有意,亦不能与兄长相守」
「我知此刻遁逃是无能之举,然其中隐情,实不能当面同兄长禀告,卑请兄长谅罪」
再往下,她才写,若我身死、今我若逝。
青青似乎断定了自己的死亡。
她似乎在追求死亡。
究竟为了何事,才教她使用迷毂枝,不惜逆转时空来他身旁?而在某件事达成后,又选择死亡?
为何死亡是必须的?
是否,若她死亡,便能“回去”?
回到她逆转时空的那一刻?
思忖间,傅惊尘紧紧握住信纸,连夜召来梁长阳。
青青死之前,最后一个见到她的人。
短短几月,梁长阳暴瘦得厉害,枯瘦如柴,先前那些严谨端正的气质,如今全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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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拱手,同傅惊尘行礼:“大师兄。”
傅惊尘直接问他:“青青临终前,可曾说过’回家’之类的字眼?”
梁长阳一顿:“师兄,青青师妹已经过世——”
“说,”傅惊尘打断他,“有没有?”
“……的确有,”梁长阳不忍,“她说阳光很好,想回家,说……永远都会记得我们。”
永远、记得、你们。
果然。
() 傅惊尘问:“如此重要的情报,何不一早告诉我?”()
梁长阳一愣,只觉傅惊尘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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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话怎么能算得上情报?
“因为无关紧要……”梁长阳斟酌着,缓缓说,“我知青青与您早早分离,若我同您讲,她临终前想回家……只怕您会更难过。”
因为傅家早就已经没了啊。
傅惊尘说:“以后青青的事情,事无巨细,都要告知我。”
梁长阳怔住。
完了。
师兄真的傻了。
哪里还有什么以后啊?青青……青青已经没有以后了。
傅惊尘不曾停留,收好书信。
夜色正浓,他不顾一切,直奔晋翠山而去。
清水派,清水派。
黎明初初破晓时,才终于抵达久违的晋翠山。
这是清晨,勤劳的人已经早起了。
草木仍旧葱葱郁郁,烟锁深山,雾锁绿柳,景色依旧。
就连那骑着老黄牛的青年,仍旧和上次见面时一模一样,衣服上打着补丁,黄牛背上驮东西,一边是整整齐齐的话本子和图册,另一边装着满满当当的香囊和手帕,有着漂亮的刺绣,上方牡丹雍容,蝴蝶栩栩如生。
黄牛走得缓慢,青年同女孩自在聊天。
傅惊尘停下脚步,纵身立在山上,静静看着他们。
展林如骑马般骑着那头牛,在他怀里,还坐着一十二、三岁的女孩,瘦瘦弱弱,大约是嫌露水潮湿,也或许嫌雾气过浓,戴了一个长长白色帏帽,把自己罩好,此刻,她正捧着一个话本子,晃晃悠悠地看,同展林说话。
“这次二师兄绣了好多好多帕子,比上次更精美了,针脚细密,完美无暇,这次我们去抬一抬价格吧,”女孩说,“他们肯定会同意。”
展林说:“好啊,去试试,你还记得怎么提价吗?”
“记得,”女孩懂事点头,“对着店老板哭,说我们上有六十岁老母下有嗷嗷待哺的八岁妹妹——”
“不对,”展林摇头,指点,“这个年龄太大了,要说五十岁老母。”
“好,”女孩从善如流,“我们上有五十岁老母下有嗷嗷待哺的八岁妹妹,全靠守寡的嫂嫂将我们一把屎一把尿地喂养大,这些手帕都是寡嫂辛辛苦苦绣的,她眼睛都要熬坏了,才绣了这么些;不是故意要提价,实在是家里穷到揭不开锅了,还指望着这点钱给寡嫂看眼睛、给卧床不起的姐姐买汤药治病。”
“很好,就是这个语气可以再真诚些,能挤出些眼泪就更好了,越可怜越好,”展林夸赞,提醒,“不过也别说’一把屎一把尿地喂养大’,听起来怪怪的,就像咱们几个都吃屎长大……”
傅惊尘无声一笑。
难怪青青如此机灵,小时候开始,这些人就教她撒谎卖乖。
难为她,哭得如此熟练,每一次都哭得叫他心疼。
纵使知道她在做样子,却还忍不住为
() 她妥协。()
四师兄,这边有几个句子,我读好几遍,都读不懂,女孩又苦恼,他们不是在互诉衷肠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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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林说:“什么?莫不是我写错了行,让我看看——”
“就是这一句,’狂蝶戏浪/蕊,夏昼烈日长’,”女孩虚心学习,“为什么忽然要描写景物啊?”
“因为不这样写,就过不了书局的审核,”展林随口回答着,忽而醒悟,快速拿走她握着的书,“咳咳咳,青青,这本不适合你,过来,换这本,这本’俏冤家’更合适你看,还干净些。”
被拿走书,女孩也乖乖的,不多问,只撩开帏帽下的白色纱织,认真去接四师兄给她的书——
风吹过,露出她的脸庞,和眉间那一点朱砂痣。
青青,青青。
狡黠机灵的眼睛,能将他气到吐血的唇。
就是他的青青。
方才的压抑自控,在此刻全部崩盘,傅惊尘压着内心狂乱,立刻想下山去掠夺她,带回玄鸮门中,好好教导——
但他又生生忍下了。
只默默看青青捧着本新书,继续读。
现在的她,虽是青青,却也不是青青。
他明白,纵使是同样身体同样灵魂又如何呢?
是什么组成了人?
若一个人轮回转世,只有灵魂相同,却性格、记忆、思维全然不同,那和前世相比,还能算得上一个人么?
尝过苦辣酸甜,见过人生百态,记忆和情感才是构成“人”的重要部分。
人之所以是人,绝非单纯的身体,否则,世间那么多妖物,难道仅仅因能幻做人身、便能称之为人么?
绝对不是。
记忆和爱恨才是一个人的核心。
傅惊尘站在山上,望着山下悠悠骑黄牛而去的二人,压下抢孩子的冲动。
——若此刻将她带走,养在身边,悉心教导,她必然也能长成他熟悉的模样——
——若用心教导,她也会有以前的性格,以前的俏皮机灵,以前的灵活脑袋——
可她仍旧不是青青。
不是那个和她经历过生死与共、互相扶持、相依为命的青青;
不是那个多次舍命救他、用血为他疗治伤口,会把他气吐血的青青。
倘若如此,又和那些寻容貌相似替身的家伙有和异样。
只有让现在的青青,继续接受着清水派的教导,正常地生长,然后,到了未来某一日——无从预知的某一天,她才会回到过去,同过去的他相伴,继而因死亡穿越回“家”。
也就是说,未来某一日,他还能见到青青。
“……你想法基本是对的,”黑魔漂浮在他身后,幽幽地说,“但你忘记了某一点。”
傅惊尘淡淡:“有话快说,我现在没心情同你兜圈子。”
“……你猜对了,而青青却想错了,”黑魔古怪一笑,“迷毂枝这种东西,又哪里是这么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