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嚏——”
金开野结结实实,连打三个喷嚏。
奇怪,难道是今日风太大了?
他眯起眼睛。
临安城中,灯火通明。
昔日为非作歹的城主被人暗杀之后,新官上任的城主亦无什么美名。
敌国铁骑虎视眈眈,这么多年来,临安城早就没了昔日车水马龙、熙熙攘攘的景色。
一入夜,唯独一条花街还灯火通明,其余地方,人人皆闭门不出,唯恐遇到什么意外。
金开野在一片浓香脂粉中穿寻。
每一年,甚至于每一个月、每一日,他都会来此找寻。
以前是寻找可能存在的身影,现在是找证据
父母皆郁郁而终,未能给他留下只言片语。
金开野只知道妹妹被人贩子拐卖去了,却始终不知她在何处。
这些年来,他陆续地抓捕不少人贩子,逼供问,都没有问出,倒是摸到了他们卖人的流程,也知道了,但凡整头正脸的女孩子,若来历不明,都是先往青楼里卖。
只那几年临安城世道艰难,也有人会把人卖到做人肉生意的餐馆中。
后者是金开野最不想看到的景象。
直到前日,金开野跳下水,救下一个六岁的小女孩。
小女
孩感激他,愿意帮他看水月镜——可她年纪太小,能看到的东西有限,复述也不清楚,只磕磕绊绊地讲,看到了一个瘦小的女孩,被装进竹箩筐中,放在「秦记客栈」招牌下的木柱子上,旁边还有个满脸横肉、大脑袋粗脖子的人在磨刀。
金开野循线索,终于在城中找到这个「秦记客栈」,就在临安城中,但早已不做了,周围人说,这个店以前做过人肉生意喔,杀的都是些女人孩子,造孽,折寿喔。
那店老板也折寿,无声息地死在家中;就连他那瞎眼的儿子,也在起夜时踩空,溺毙在茅厕中。
线索又断了。
金开野不放弃,挨家挨户地敲门,问附近的老人。
他问出一点。
——这个餐馆,曾经也把小女孩卖向其他地方。
金开野擦了把额头上的汗。
总比大海捞针要强许多,金开野同自己说。
只要找到足够的证据,证明“傅青青()”就是金玉倾?()?[()”。
到那个时候,金开野要带着这些证据,狠狠上门,要手持一把钢刀,将傅惊尘那小子砍出七七四十九道血痕,要他知道——
话可以乱说,妹妹可不能乱抢。
在此之前,金开野还需忍辱负重,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亲生妹妹认禽兽为兄,看旁人提到她都是“傅惊尘的妹妹”,就连叶靖鹰,也委婉地提醒金开野,问需不需要看一下他这个医生。
无论旁人怎么说,也无论年龄如何对不上,金开野隐隐中能确认,青青就是她的亲妹妹。
当然,完全可以通过她大腿内侧的红痣来辨认,只要看到那颗痣,就能断定身份——但男女有别,他又怎能让青青因此怨恨他?
况且,这个痣也不好在傅惊尘面前展示。
难道真要他扒开妹妹衣衫,要傅惊尘亲眼看到那粒小红痣?若如此,叫青青今后如何自处?
——妹妹为什么不愿意认这个他兄长?
金开野也想知道这点。
浓香脂粉中,他抬眼望。
月下弦,秋枫无言。
睡眠的锦鸡在破晓时惊醒,嚎了两声,被一箭刺破了咽喉,登时没了声息。
打猎的猎人捉了两只鸡三只兔子,拎着送往客栈,一路上听到不少消息,说昨夜里某王府中遭到盗窃,有人夜闯王府,突破重重机关,将王府所有库房大摇大摆地逛了个遍。
猎人吃惊:“那岂不是丢了不少宝贝?”
“奇就奇在这里,”那人一拍大腿,百思不得其解,“什么东西都没丢,只是有人请点库房时,发现用冰窟存放的果子少了些——那人还留下一锭银子,你说这神奇不神奇?莫不是遇到什么贪吃的狐妖了吧?”
猎人兴致缺缺:“没丢东西啊?真是苍天不长眼。”
他拎着东西,轻车熟路,送到客栈后厨中。这个时间点,住店的客人大多还没醒,却有一身形高大的男子在灶前,只闻一阵鲜嫩的果香,猎人看一眼,见那锅中竟煮着
() 梅子,旁侧还放着一瓷盘鲜亮细嫩的樱桃。
奇怪,秋季了,哪里还来的樱桃?
猎人看那男子衣着不俗,相貌非凡,只想着大约是哪里的达官贵人,偶尔起了兴趣下灶台。不敢出声,只默默地退出去,感叹有钱人家就是不一般。
他今生怎么也不托生在富贵人家,便不会再受这般窝囊气。
临走前一眼,瞥见那莹莹生光的樱桃,被一双长手慢条斯理地摘掉了果梗。
再脱去果核。
以梅子水将樱桃煮熟,捣碎,和一点点糯米面,加白糖,做成小圆饼,放在锅中低温煎。
傅惊尘一夜未眠,做好一盘梅子煎,端到花又青门前,敲了三下,唤她名字:“青青。”
过了好久,花又青才露出蓬松的脑袋。
发也未梳好,衣服也松松垮垮,但中衣犹好好地穿在身上。
“做什么?”花又青睡眼惺忪,“今天要早起赶路吗?”
“接着,”傅惊尘稳稳地递给她,平静,“你昨夜想吃的樱桃煎。”
花又青沉默了。
她端着那白瓷盘,低头看了看:“这个时候,你从哪里找来的樱桃?”
傅惊尘说:“自然是树上结的——只管吃便是,不必问这些废话。”
花又青手指摩挲瓷盘边缘:“我们还在吵架。”
“吵架归吵架,兄妹归兄妹,”傅惊尘说,“你想吃的又不是什么龙肉凤眼,不过是些寻常俗物。”
花又青还在摸那犹有温度的白瓷盘,垂眼:“你这样,我都快不能把你当兄长了。”
傅惊尘不笑了,皱眉:“昨夜你说的都是气话,你不认我这个哥哥,难道还想去认其他人?认金开野?还是梁长阳?玄鸮门的张师兄?那个不知道在哪里的四师兄?还是白衣派无名无姓的两个东西?”
花又青目瞪口呆:“你怎么都记得这么清楚啊?”
“哪一个?”
“——都没有!”花又青说,她看着傅惊尘的眼睛,又败下阵来,躲避视线,垂头丧气,“算了,我说了你也不懂。”
没有办法讲。
她用谎言将自己编入了网,不坚定地让这段原本清白的兄妹情扭曲。
花又青忽又想一事,问:“哥哥,你该不会一夜未睡,都在做这个樱桃煎吧?”
“怎么可能,”傅惊尘淡淡,“我会为了你这点小事不睡么?”
言毕,他高贵转身,优雅离开。
“我没有胃口,回房小憩,等会儿用早膳时不必叫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