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不重要了。
傅惊尘只知自己很饿,但尚未到放弃理智的那种饥饿度。
大脑是清醒的,他记得自己名字,也知道自己来这里的目的,和人一模一样。
唯一的区别,在于他饮干了两头鹿、六只大雁、十只狼的鲜血。
正常的他,若非急需补充体力,绝不会碰这些东西。
他厌恶人肉和人血的口感,连带着也不喜生肉。
饥饿感还在,源源不断。
大约有比这些活物更能提供营养的东西,比如……人,他的同类。
傅惊尘静坐在石头上,他今日尝试了一百二十种药草,没有一个能令身体有所缓解,但没关系,他还有时间试。
或者,在能完全克制住嗜血欲望后,重新到小镇上,和金开野他们汇合。
他凝神运气,思考自己为何能撑过这些日子。
和他一同被咬伤的弟子,大多已经丧失理智了,身体僵硬,只知吃喝。
傅惊尘尝试划破其中一名弟子裤子,令其裸,露,对方赤,身裸,体在街上行走,毫无反应,显然已经失去所有思维能力。
他们的区别在哪里?
解毒丹是一样的,饮食也相同,莫非因傅惊尘从未饮人血?还是其他?
傅惊尘静静思考这些,忽而嗅到一阵奇异的、致命的香甜气息。
他一顿。
弯月在天,洌如银钩。
洞口垂了一层野薜荔,深冬腊月,枯黄如网,风吹瑟瑟飞,一摇一晃,好似聊斋中的阵阵阴风。
悬崖峭壁上的洞,本不该有人出现的险绝之地,此时此刻,却有一裹着红披风的女孩,双手并用,艰难地爬上来。
隔着朦胧一层尘烟,傅惊尘听见她咳了几声,大约是不适应这里的恶劣空气。
她闻起来很香。
尤其是她的血,甜而不腻,入口即化,没有动物的腥味,像柔软的、加了糖的茉莉茶。
和记忆中人肉的气味截然不同。
她是活的,是跳动的鹅油酥、软香糕,是蓑衣核桃饼,果馅状元糕。
傅惊尘在此刻理解了那些捕食人肉的妖尸。
人肉是如此美味的。
他没有发出丝毫声音。
优秀的狼,在捕食时都是无声无息的,只有在被傅惊尘捕食时,才会发出那样凄惨悲凉的声音。
这个即将被他猎杀的猎物,等会儿大约也会发出凄厉的动静,或许会哭,也或许会尖叫,会发出和他同类的声音,向同类求饶,哀嚎,然后痛苦地死在同类之手。
傅惊尘不想听人类的婴儿啼哭。
全家被灭门的那一夜,他听够了。
听到渐渐淡忘,那些哭声中,是否有妹妹傅青青。
城主临终前说她还活着。
而傅惊尘不知她在何处,是否还在人世。
那个红斗篷小女孩,又靠近了,她的呼吸惊动了空中的尘土,乌云遮月,挡住她的视野。
这是傅惊尘最喜欢的捕猎时刻。
黑暗,安静。
他不喜折磨猎物,更喜欢无声、瞬间的死亡。
轻柔的脚步声。
是个小型的猎物,很小,小到或许无法填满肚子,大约只有一口,一口就没了。
她在靠近,犹豫,胆怯。
就在此时。
傅惊尘自岩壁上悄然下落,轻松将人扑倒,稳稳捏住她的脖子,正欲拧断时,听到身下人惊讶的声音——
“哥哥?”
哥哥?!
好似被烙铁烫伤,腾腾地油煎他胸口。
傅惊尘骤然一惊,松开手,低头看,看到花又青的脸。
此生所有难堪如涨潮,瞬间将他淹没。
傅惊尘厉声斥责:“你在这里做什么?!”
“当然是找你啊,不然呢?旅行吗?”花又青不解,她躺在地上,竟没有丝毫恐惧,“我听说你被咬了,又被赶出来;我猜你肯定会上山,所以来山上找你……你刚刚在干嘛?”
——在捕猎。
倘若你再迟一些叫出“哥哥”二字,现在我已经开始饮你的血了。
傅惊尘控制自己不去触碰她,不想将她想象成一块蜜枣糕。
他说:“自己站起来,快去找金开野。”
花又青双手撑着,她捂住脖子,咳了两声,心有余悸:“为什么找他?你现在更需要我哎。”
“因为——”
傅惊尘的话语忽而顿住。
遮蔽月亮的云彩终于散开,月光偏移如石洞,恰好映照在她身上。
因方才的动作,花又青领口松开一点点,不慎跌落出一枚系着红绳的玉佩。
人间难寻的温白玉,无论寒暑,都有着如肌肤般的温度。
雕刻成凤凰,同他随身携带的龙佩,能严丝合缝地贴在一起。
——竟然是她。
竟然是在这里,此时,此刻,此夜,此地。
竟然在他被妖尸咬伤、最为嗜血的时候,终于遇到了追寻多年的亲妹妹,青青。
傅惊尘甚至差点杀了她——
不,现在的他,也想吃了她。
可她恍然不知。
她不知自己身上散发着薄脆松花饼般的味道。
花又青好奇地看他,轻声:“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