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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明砚脑子一直混混沌沌的,他像是回到了去年春分,那天他也是发了一场高烧。
春分那天一直是君如兰的忌日,那天,他去墓园淋了场小雨,晚上回到家,王嫂看他衣服湿透了,脸颊还泛着不正常的红,急得要死,立刻要给家庭医生打电话,被他拦住了。
他说:“别打扰我,我上楼睡一觉就好了。”
卧室窗幔紧闭,没开灯,漆黑的像深渊,更像他小时候常呆的黑漆漆的地下室。
但现在和过去不同的是,那会儿他遍地鳞伤,还要听女人用尖锐的声音嘲讽他没人爱,从生下来的那一刻就没人爱,亲生父亲永远不知道正在哪个地方风流,只是她嘲讽的音量随着她病的越来越重变得越来越无力。
最后一天,他被外公外婆带到她的床边,他惊惧地看着床上瘦骨嶙峋的女人,拼命想要往后退,却被人死死拦住。
记忆里他的母亲绝不是床上这个面目苍白凹陷没有一丝血色的女人,记忆里的君如兰哪怕拿着尖锐的刀尖往他身上划,面容都是精致动人的。
“对不起,你是无辜的,但妈妈生病了,妈妈从生下你之后就生病了,我控制不住自己,我不想伤害你的,你能原谅我吗?”
十二岁的男孩摇了摇头,声音冷漠一点也不像他自己,他说:“不能,你不是我妈妈。”
好像就是因为这一句话,他被外公外婆送回了陆家。
两家见面第一件事仍然是争吵。
“天杀的,孩子做错了什么,你们要这样对我的孙子?”
“阿兰又做错了什么,你们要这样对我的女儿?”
“阿砚也是你们的外孙,你们就眼睁睁地看着君如兰发疯,明知道她精神病动不动就发作,还让阿砚跟她住在一起,你们还是不是人了?”
“我们君家可没有这样不近人情的外孙。”
“本来阿兰去世之后,我们想好好补偿他,但他也不认我们,还是回你们陆家吧,毕竟他身上流的还是你们陆家的冷血。”
……
这场噩梦好像永无止境,仿佛要将他拖入深渊永久沉睡。
混沌中,他感觉到额头上有冰冰凉凉的触感,他听到有人喊他名字。
他想挣扎却完全没有力气。
不知道过了多久,天光大亮,有灼热的光落在他眼皮上,他睁开眼睛,朝窗户边看去。
他觉得自己大概烧傻了,不然第一反应怎么会是看到神明。
陈萤将窗户推开半扇,回过头,刚好对上男人灼热滚烫的视线。
他嗓音沙哑:“你怎么来了?”
陈萤没好气地说:“来看你死了没有。”
昨晚艺术节活动结束,她赶作业赶到十二点半刚要睡觉,就接到乔杨电话说陆总晚上发烧了。
陈萤连轴转了好几天,累得不行,眼下只想睡觉,敷衍地问了句:“去过医院了吗,烧退了吗?”
乔杨言简意赅说明了意图:“没有,能麻烦你去照顾一下陆总吗?”
然后她大半夜地就来了他家,勤勤恳恳地照顾了一晚上。
见他心虚到不说话,陈萤头一次有一种为人家长的错觉,她居高临下地走到床边,看着床上大病初愈仍旧有点病怏怏的男人,“陆明砚,你这么大人了,生病不知道去医院也不知道吃药吗?”
只不过说着说着眼泪就掉了下来,“你要是烧傻了怎么办,你能不能好好照顾自己……”
陆明砚靠在床头,静静地凝视着她。
一开始,他觉得自己也没那么喜欢她,跟他在一起后,她好像就没什么存在感了,她大多时候不像在人前表现出来的那么有趣,沉闷寡淡,如同一个精致漂亮没有感情的假人。
两人为数不多的约会就是一起吃顿饭,她不吵架也不黏人,对他更没有任何要求。
也不爱哭,唯一一次见她哭大概就是这次。
后来有很多次他都想让她哭,却又舍不得。
他终于开口:“早上没课吗?”
陈萤忽然意识到自己哭了,她不可置信地摸了摸湿润的眼睑。
片刻,她回:“有课,你快去跟我们校长说我又翘课了,或者你现在直接给他打电话更快一点。”
男人低低笑了一声。
陈萤被他笑得莫名其妙,但又懒得跟病人计较,照顾了他半夜,好在日出时他终于退了烧。
她拿起桌上的一束黄色的花,递到陆明砚面前:“送你的礼物。”
花瓣的明艳,仍不及少女脸颊三分。
陆明砚哑声问:“哪来的?”
陈萤眉眼弯了弯,瞳仁清亮动人,看得出来是真的高兴:“刚刚去花园里摘的,王嫂说这是你最喜欢的花,平时不让人动的,动了你就要发火。”
陆明砚:“……”
他没什么情绪地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她手中的黄木香,空气里不知道是她身上的香气还是花的香味,又或许是这场病让他心跳得有点快。
就好像是春日重新在他的世界活过来了。
阔别了十一年的春天。</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