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倬祭祖后,回到赵家祠堂上香,看着满屋子灵位,突然神使鬼差想起来当年赵沉寻为他刻的牌位。
当时他从诏狱死里逃生,回到侯府就看到赵沉寻抱着他的牌位,满脸人畜无害的茫然和疑惑。
那时怒火充斥着胸膛,让赵倬无暇去想……
若是他当时真的死在诏狱,赵沉寻要抱着他的牌位去何处?
会不会就和如今的结局一样,和牌位一起悄无声息死在没人知晓的地方?
若非那盏孔明灯,或许永远无人发现他的尸骨。
赵倬愣怔许久,又若无其事擦拭牌位。
人已死了。
不必再追究过多。
赵倬是从尸山血海中杀出来的,从不沉溺于情感,在战场上他的冷血是一往无前的利剑,无论何人也无法让他停留驻足片刻。
就算赵沉寻也是如此。
哪怕是知道赵沉寻孤零零死在两人小时候住着的荒院里,赵倬也没什么情绪波动。
也许有,可能他自己也没察觉到。
夜晚,赵倬仍旧安眠。
只是罕见地做了个梦。
还是年幼时的小院。
赵倬还未离京时,赵沉寻双腿还是完好的,五六岁的孩子正是活泼爱动的年纪,夏日炎热,他高高兴兴在小院池塘里踩水玩。
赵倬自幼就心静,坐在门口看兵书,任由他在耳畔吵闹也不嫌烦。
赵沉寻手脚全是水,站在水中脆生生喊道:“哥哥!”
赵倬沉浸兵书,并未回应。
赵沉寻又提高了音量,捧着水去泼他:“哥!”
赵倬这回听到了,却没有理他。
孩子一会一个变,一般等不到回应就会自顾自继续玩去了。
之前都是这样。
可这回赵沉寻却始终在喊他,好像非得等他回话一样。
赵倬难得有了点恶趣味,故意不理他,想看他到底什么时候能消停。
赵沉寻还在喊他,只是孩子稚嫩的声音越来越奇怪。
“哥哥。”
“兄长……”
一绺火光燃烧后的火星缓慢飘落至兵书上。
赵倬微愣,终于舍得将视线从兵书上抬起。
幽静的小院转瞬间化为白雪皑皑的废墟荒院,方才还年幼的赵沉寻此时身形高挑,站在干涸的池塘边,周身火光燃起。
他茫然看着赵倬,眼眶中缓缓滑下两行血泪。
“哥哥……”
赵倬呼吸一顿。
赵沉寻朝他伸出手,语调发着抖,哽咽道:“哥哥,火在烧我,我好疼啊。”
梦很容易无始无终,没有半分逻辑。
赵倬只觉得晃了下神,等再次有意识时,兵书燃烧,他已快步冲去池塘边一把将浑身火焰的赵沉寻抱在怀里,妄图熄灭火焰。
火舌吞噬着赵沉寻的衣服,朝着他的身体蔓延,垂在身侧的手逐渐化为雪白的枯骨。
赵沉寻茫然拽着赵倬的袖子,像是年幼时那样全身心地依赖兄长。
他喃喃地重复:“哥,我好疼,不喜欢火。”
任凭赵倬怎么做也无法将他身上的火熄灭半分,他常年握剑从来都是坚如磐石的手此时却抖个不停,抬手去触碰赵沉寻的脸。
手抬起后,赵倬才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如今好像是少年时,手掌瘦弱,并没有长大后历经风霜和磨砺的厚茧和伤痕。
赵沉寻眼泪簌簌往下落,却也浇不熄身上的火,他呆呆看着赵倬,说话越来越奇怪。
“哥哥……我不喜欢这里。”
“兄长,你这般厌恶我吗?”
赵倬怔然抬头。
赵沉寻眼底的纯澈不在,满脸泪痕也遮不住眸底的冰冷。
“赵倬,我是赵家的耻辱吗?”
赵倬僵在原地,嘴唇轻动:“不……”
最后的火焰终于蔓延到胸口,赵沉寻脸上泪水仍在,却已不再叫他哥哥,只留下最后一句。
“……你不要来接我,我不需要了。”
火舌瞬间将他吞没,尸骨全无,火星漫天冲上云霄。
赵倬猛地清醒了。
天已破晓。
赵倬坐在床榻上,心跳如鼓,他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手在脸上触碰了下。
摸到一手的泪。
耳畔似乎还有赵沉寻最后那句话。
那种无关痛痒的话对赵倬来说应该造不成任何影响,可他却捂着发疼的胸口不住喘息着,眼泪仍然止不住地往下流。
赵沉寻……
之前无数被他忽视的话汹涌灌入脑海中。
“哥哥,我不想在京城,下次你回边境能带上我一起吗?”
“哥哥我们一起走吧,好不好?”
“……只要离开这儿。”
最后在梦中,他留下那句。
“你不要来接我,我不需要了。”
赵倬心脏疼得几乎喘不上气来,他踉跄着披衣下榻:“来人!”
副将在外守夜,闻声匆匆而来。
“侯爷?”
“赵沉寻……”赵倬艰难道,“沉寻葬在何处?”
副将一愣。
都过去这么久了,为什么突然提起来?
“在城南的墓林。”副将讷讷道。
赵倬道:“带我去。”
副将犹豫:“如今还在宵禁,侯爷……”
赵倬看他一眼。
副将这才发现想来沉着冷静的将军此时眼眸全是血丝(),宛如困兽般带着极其强烈的攻击性。
他赶忙说: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