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一位不同。
“薛姑娘今年怎么这么大方起来?”甄英莲拿着她送的珍珠手串疑惑,“这珠子不小,一串要五六两银子了。她还一人送两串。算算这里六位姑娘,新年送姊妹们就是六十两?”
薛家生意消耗,家财流散,连薛姑娘自己都只装着不爱金珠玉饰,好减少开销,平常小恩小惠给丫头婆子,一次多不过三五百个钱罢了。
这回却怎么转了性,舍得一次拿几十两银子做人情?
“我送的荷包是自家做的,差不多的要买也不值几钱银子。姐姐送的三版五卷书共十五册,也不到二两。”林黛玉站起身开箱子,“幸好多预备了东西,咱们多还一次礼吧。”
“他家的便宜我也不想占呢!”甄英莲忙说,“你回你的,我回我的。你别替我回。”
林黛玉便笑:“知道姐姐如今宽裕得很,不如姐姐替我回?”
“那便最好了!”甄英莲高兴。
她便从箱子里拿了两枚金镶蓝宝石戒指,装在小锦匣里,笑道:“这可值二十两了。”
“何止二十两。”林黛玉笑命晴雯,“你送去蘅芜苑。若旁人问呢,就说是我们多给薛姑娘的回礼。若有人想看,你先推说不好打开,等‘实在被缠不过’,再给她们看一眼。”
薛家姑娘心思太深,她不愿深交,更要提防他家暗中算计。
薛姑娘的礼果真是好意,她们也多回了好意。若有奸计,她们如此,便能破局。
晴雯把姑娘的话琢磨了两遍,依言往蘅芜苑来。
她领会姑娘的意思,没把锦匣放在袖里一并暖着手,却伸出手托着一路行。
果然有几个丫鬟婆子既是好奇,也是想奉承一二,便问:“这是林姑娘让你送什么去?”
她便如此这般一说,又磨蹭一会,给她们看了看戒指上的宝石,才忙道:“要赶不及了,我可走了。”
终于行到蘅芜苑。
蘅芜苑里服侍的丫头婆子大多是荣国府的人,薛姑娘自己只带进来两个丫头,一个便是莺儿,还有一个小丫头文杏。
正在正月里,守门的婆子不知去哪吃酒了。天冷,院里没人。
晴雯就自己往里走。
她到门边停步,才想高声回禀她来送东西,却忽然隐约听见正屋里有声音说“林姑娘”。
好像是袭人?
她在薛姑娘屋里议论她们姑娘做什么?
晴雯心知偷听不好,可事关姑娘,薛姑娘又可能心里藏奸……她便一咬牙,轻手轻脚躲到窗下细听。
() “……姑娘送了那么重的东西,林家两位姑娘真只回了这些?”袭人叹道,“姑娘可真真大方。”
薛宝钗笑道:“姊妹之间,哪里用计较这许多。”
袭人便说:“姑娘虽不计较,我却替姑娘不平!这一年《唐侠记》那戏不知赚了多少银子去,甄姑娘手里必然有钱,林姑娘又有我们先四姑太太的嫁妆呢!都是不缺钱的……”
薛宝钗只笑说:“好了,一点子小东西。”
晴雯在外听着,只觉得气冲头顶、心如火烧!
呸!-->>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p>什么“哪里用计较这许多”,什么“一点子小东西”!家里两位姑娘谁缺这点儿东西!不是姑娘们今日才来,薛姑娘送的珍珠手串又是装在荷包里,回了屋打开才看见吗?怎么袭人说林家姑娘们小气不大方,薛姑娘不但不帮着分辨,还故意由着她、纵着她说?
林家便有钱,两位姑娘有钱,又不是偷来抢来的,是堂堂正正自己赚的,关她们什么事儿?!
这两个奸人怎么凑做了一对!袭人和薛姑娘竟是这样的人!
晴雯忍了又忍,终究没忍住,抬脚就往里走。
进门之前,她还听见袭人说:“多谢姑娘替我做,不像林姑娘,都十二了,手里还不拿针呢——”
“薛姑娘!”晴雯摔帘子大步进门,冷笑,“我们家两位姑娘命我给薛姑娘送回礼来了!”
“哦——原来袭人也在呀!”她问,“真难为你大冷天从怡红院跑来这么远!也多谢你替我们姑娘操心!”
她不好瞪薛宝钗,便死死瞅着袭人:“我们姑娘尚书之女,大家小姐,不但有我帮着做,家里还有多少针线上的人呢!什么东西便家里做不来,还有全京的能工巧匠排着队要听使唤!只不像有些人家,自家的活计做不完,竟求到亲戚姑娘头上,还嫌亲戚姑娘不会做?!谁家姑娘是专做活的?谁家丫头这般没规矩,说出去不成了笑话!”
袭人早吓蒙了,只看薛宝钗。
她两腿都要站不起来——按晴雯的暴脾气,真把这事闹开,她可没了活路了!
薛宝钗往日自诩心里有成算,不但比哥哥强上百倍,比这荣国府里的姑娘也经过见过得多,只论本人能为,不看家世,同辈里没人能胜于她。可今日遇见晴雯横冲直撞进来发怒,她才发现,往日她自得的那些竟都无用!
晴雯只是个丫头不错,却是她得罪不起的人家的丫头!
屋里吵闹起来,莺儿护着自家姑娘,文杏也从外间跑进来看。
可晴雯身上气势太盛。她说话虽急,却一句是一句,明指出是薛宝钗和袭人无礼在先。
莺儿、文杏、袭人皆不敢动,院子里的又都是荣国府的丫鬟婆子……
薛宝钗心里又委屈又气,既恨晴雯竟然偷听,何等不知礼数!又恨自己的丫头不中用,袭人也是靠不住的。
她只能自己开口,试着安抚晴雯:“晴雯姑娘,我们说的玩话……”
“是不是玩话,姑娘们自己知道!”晴雯
才不让人!
她把锦匣放在离薛宝钗最近的桌上,打开大声说:“这是我家两位姑娘的回礼,可不敢占薛姑娘的便宜!请薛姑娘收着罢!奴才告辞了!”
说完,她扭头就走,临走前还气不过,多瞪袭人一眼:“哼!”
不小一个蘅芜苑,晴雯来了就走,竟似在无人之境。
薛宝钗满面涨红,忍耻对袭人说:“你且去罢!”
袭人早无心奉承薛姑娘了,顾不得行礼便走。
薛宝钗看在眼里,心中更加愤恨。
——袭人偏向她,不过是看她出身最低、没有倚仗,如今要靠她亲近宝兄弟,将来也不得不容她罢了!
但现在,大难在前,她不能多想袭人。
没有证据,晴雯没有证据!她想。只是她和袭人在屋里说话,除了晴雯,并没一个外人听见!
空口无凭!
真要闹起来,晴雯也逃不了一个偷听的不是。姨妈是看她不顺眼了,也必不能容一个丫头胡言乱语踩薛家的脸。
姨妈要较真,这里老太太便能拦,丢的不也是荣国府的脸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