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7 章 心头火

筵席还是摆在醉霞亭,这处看春光最好。

沈夫人、刘夫人都逛过几次林家的花园,且今日来也并不为游园。既知江洛真的有了身孕,怕她月份还浅,劳累着了有损身体,更伤胎气,两人今次便直接扶她到亭中坐。

江洛安排了一班戏子只隔着水弹奏丝竹,并不唱曲。

她坐到座位上,便从丫鬟手里接了两份抄录好的第一卷第一版翻译稿递给她们,笑道:“这是我闲来无事译出来的外国话本子,你们替我看看?”

抄录复制当然不是她自己做的。

林家书房虽有几个会写的“相公”,但江洛不想用他们,只让正院字写得最好的三个丫头做。

她一面翻译,她们就一面跟着抄出来三份,好预备给人看。

加备注一共有十万多字,因家里提供纸笔,便没按外面市场均价,只按抄一千个字三十文算,一人结了四吊钱。

沈夫人和刘夫人正不知该不该再多恭喜江洛有孕,或祝她能一举得男。——按常理,是该再说些恭贺之语,再送些过来人的经验。可江洛眼中冷清,又叫她们行来一路都说不出口,只问了些家里姑娘怎么不见的闲话。——林黛玉和甄英莲去荣国府了。

既是江洛主动提起别的,又说是新奇的外国话本子,正是深宅无趣,她们便且接了稿子看起来。

一两顿饭功夫,沈夫人先看完了。

刘夫人还正边要茶边翻页。沈夫人便请江洛坐远些,笑道:“倒是一本奇书,故事也有趣,能引人发笑,细想也有些深意。只这些外国的东西不易看懂,只怕读书不多的人没有耐性。”

她暗暗一指正皱眉前后对照的刘夫人,笑说:“还有她这等急性子的人,只怕便有标注,下次看见,也记不得是什么了。”

这个问题正是江洛已经知道,并想解决的。

她便忙说:“我正想再译一版,直接写成大齐的故事,只还没想好怎么改。”

再接过一叠纸,她又请沈夫人看:“比方‘骑士’,是写成‘游侠’,还是‘绿林好汉’?将军是不行了。再有‘星期五’吃斋,是不是改成初一十五吃素?”

“还有,咱们大齐若遇见这样疯疯傻傻、满口胡说还到处游荡的人,只怕要扭送官府的。”社会架构律法的不同才是江洛最为难的地方,“难道写成东周列国的故事?”

可真用了两千年前的背景,便又有许多说不通的地方了。

比如,两千年前哪来的看游侠故事着魔,看到自己也想做游侠的人?

若直接架空某一朝代……又怕触犯天子忌讳,以为是影射什么。

大齐虽然没有“文字狱”,但对出版书籍和民间故事甚至谚语童谣的监管力度并不轻。

还是玩“黄粱一梦”的老套路?

十来页纸上密密麻麻写了各样难题。

粗粗扫过一眼,沈夫人便不禁好奇接过来。

她一面开始思索,一面眼

睛发疼,又不禁笑问江洛:“原来今日的饭还不是白吃的,这是叫了我来替你做活来了?”()

江洛便笑:不白请你做活,下月再请你来,好生松快一日,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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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夫人摇头笑道:“你这书只怕还有好几卷才完呢,我下个月再来,你又要有新的活叫我做了!”

两人嘲笑一回,沈夫人便要纸笔。

她先捡容易想出答案的,写下自己的思索。

余下需要深思的,她让丫头把问题给她抄一份,她家去再慢慢看,又问江洛说:“你有多的稿子给我一份?省得我把故事忘了。”

江洛忙说:“你看的那份就拿去吧,我这还有呢。”

沈夫人便笑说:“我知道你这书要卖。你放心,我只在家里看,若有流传出去,叫旁人先刻印卖了,只管找我的不是。”

她名下也有几个铺子,知道这些生意上的龌龊事,和官场也无甚差别。

江洛笑道:“这倒没什么。便有旁人先印了,他还能拿出下一卷?不是我夸口,现下只怕全大齐能译这本书的人都不超过十个。有精神还有空闲从头译出来的,也就只有我和家里的两位先生了。”

精通佛郎机语、且能流利说中国话教导别人的,目前京中只雷先生一个。

而雷先生读写汉字……说委婉点,是不大好,说难听的实话,就是语句不大通,字还狗爬。

丁先生文先生倒是土生土长的中国人,能流利说多种外语,也能翻译。但教她们读书认字的文珲的水平,与林如海之间还隔着几十个江洛。单论文笔,江洛自认的确比她们好些。

会说英语、法语的人是不少,这书也有英译本和法译本,但有多少人能有林家的资源拿到?

便真有人能拿到佛郎机语原版书和英法译本,还能找到译得好的人,既有这般权势、能量,还用和她抢出书生意做?

“那也要先说明了,免得以后为这伤情分呢。”沈夫人一定要说。

认真想了想,江洛索性说:“若你写的真能用上,将来刻印成册,署名也加你的名字,如何?”

——单指大齐本土化版本,利益同享、风险共担。

虽然利益和风险应都不大。

如此便能最大程度避免泄稿伤情分了。

也是她不想白拿沈夫人的劳动成果。

这十几页问题全写出来,不管能用多少,工作量可不小。何况必定有可以用的。

沈夫人的第一反应是想婉拒:“我不过当个闲时解闷的玩意儿,哪里就用加署名了。这是你译的书——”

“我也只是解闷罢了,难道真指望扬名天下、名留青史?”江洛大半是故意这么说,“你且别急着推拒,想想今后还要被我缠着看七八次,你真情愿一个名字都不留下?”

“这——”

前后不过两句话的功夫,沈夫人竟说不出第二次拒绝的话。

江洛还又说:“你便不愿意留真名,留个号总无妨?你这书香世

() 家的闺秀,在闺中便没和姊妹们起过诗社、起过号?”

“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沈夫人连忙说。

“也就二十来年,也不远!”江洛笑道。

“你才二十几岁,就说二十来年不远?”沈夫人笑说一句。

江洛忙说:“回想三四岁还在家的时候,确是历历在目,并不远呀?”

“从前怎不知你这般贫嘴!”沈夫人心中早已意动,只还没决定答应。

恰在这时,刘夫人也看完了。

江洛便不再催逼沈夫人,且问刘夫人怎么看这书。

刘夫人笑问:“要我照实说?”

江洛忙笑道:“自然是照实说!我要听太平话,还问你们?”

刘夫人便道:“这故事不痛快呀!读来读去,心里憋屈!”

沈夫人也在旁听,便笑道:“她连‘大闹天宫’之后,孙猴子被压下五行山都觉得不痛快,‘鲁智深醉闹五台山’,她又嫌赵员外不留和尚,又嫌五台山僧众嘲笑和尚却不教他,不是好出家人,又嫌和尚无礼,竟乱尿、乱撒,还强买骗买人家的酒肉吃,又醉后使性子打伤僧众,——这世上哪里还有书让她痛快?你别理她才是。”

刘夫人忙说:“难道我说的都不对?”

沈夫人说着,已把自己笑倒了:“自然是对!可你看故事戏文专挑不是,人家看戏是为了高兴,你是为了挑毛病!”

刘夫人反而有理:“世上人有千百样,似我这般的必不止一个,戏不就是给人看的吗?”

她还问江洛:“你说是不是?”

江洛……低头喝茶。

刘夫人哼了一声,便看沈夫人手里的一叠问题。

看了三两个,她便没耐性,笑道:“还是你们琢磨吧,我只管听曲儿吃酒。”却催沈夫人答应江洛:“我记着你十二三岁的时候还有个号,是‘观梦居士’,正可以用啊!”

沈夫人立刻红了脸:“都快三十年的事了,你还记着呢?”

“怎么不记得?”

刘夫人笑说:“那时候你、我家两位姑太太,还有冯家的、杨家的女孩儿好,你们起诗社,一人起了一个号,约定每月聚会起社作诗。我家姑太太还找我借钱请东道,我去吃了两杯酒,你们还说要教我作诗。只我孩子都生了三个了,天天忙得脚不沾地,哪有空闲?后来你们定亲的定亲、嫁人的嫁人,各家调动,也有二三十年没见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