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升了什么?”
柏方媳妇笑得脸上开花,声音高扬,江洛也不觉舒展了心情,站起身来问她。
林如海已是正二品左都御史,与六部尚书同级。大齐已废宰相且未有内阁,六部尚书和左都御史便是文臣实权之极,再向上,正从一品:太师、太傅、太保、少师等,皆是虚职。
说是他“升了”,难道是加封了虚职?还是……调了六部之首吏部的尚书?
都是正二品,能让左都御史用上一个“升”字的,也就只有掌全国文官铨选、考课、爵勋的吏部尚书了。
“太太!”柏方媳妇蹲身行礼,抬头笑道,“老爷调了吏部尚书,加封少师!”
竟是虚衔和实职一起升了!
“好好好!”江洛也情不自禁喜溢眉梢,“果真是大喜!快放赏!”
这是一步上青云,竟已算位极人臣了!
“恭喜太太,贺喜太太!”
丫头们齐声道贺,甘梨便忙快步出去西厢房找许姨娘来听吩咐。
叫丫鬟们起来,江洛稍微控制住激动的心情,问柏方家的:“除咱们老爷升了,今日还有哪位大人调动升职?原吏部尚书白大人的告老,宫里终于准了?”
原吏部白尚书年已八十有三,比上皇还年长十五岁,是真正从太·祖时便在朝为官的老臣了。似这等年纪过了六七十岁、位在一部侍郎之上的重臣,在“义忠之祸”中,大多与诸位皇子关系不浅,有些被外放离京,有些是自己“自觉”上书请辞。
当时的六部尚书与左都御史七位里,到昨日还稳稳在朝的,便只有白尚书、谢尚书与现任礼部尚书三人。
白尚书从去年冬日起便上折乞骸骨,皇帝已经挽留了两次。
“是!今日早朝,陛下准了白大人告老,还加赠一品太师。”柏方媳妇来至太太身边,细细回道,“还有谢大人,从户部尚书调了左都御史,正是顶了咱们老爷的空儿……”
……
“从前我还劝你早做打算,早些离了这得罪人的差事。”谢经同笑道,“哪知劝你两年,把我自己劝过来了。”
“这也是两位圣人爱重于你。”林如海拍了拍谢大人的肩膀。
谢经同摇了摇头,问:“你封少师,我封少保,实职没升,虚衔却都升了半阶。你家请不请人?”
林如海笑道:“眼看春闱将至,各部忙碌,想来都无有闲暇赴宴。我想不如先求我夫人请一请各家,余下等过了春闱再说。”
“好主意!”谢经同忙道,“我家也这么办!回去就与夫人说。”
如今是他比如海的位置更险了。在此各处官员调动的不安时局,还是少与人往来为妙。
谢经同思索着今后一两年的行事,低头看见自己花白的胡子,余光又瞥见林如海依然乌黑发亮、无一丝白的头发。
哎,这可真是……
他心里有些羡慕。
他自己二
十三岁入仕、选入翰林,未及半百便居六部尚书,已算扶摇直上、官途顺遂。如海竟是二十岁便中探花,年未不惑便任左都御史,如今才四十有一,已做了六部尚书之首!
他又出身侯门,功勋之后,与先后两位夫人皆情投意合,这般一生,还有何处不足?
倒是……似乎有一件。
谢经同思索时慢了脚步,林如海便在前面等他。
回过神,谢经同忙快走两步跟上。
看左右无甚人,他再次压低声音,不无担忧道:“近些时日,‘三十万两’的话竟已无人不晓,虽是荣国府遭人耻笑,可人人亦知你家中殷实豪富。你……又无子嗣,只有一个女儿,将来若生不测,——我这不是咒你!你总要早做打算,有备无患才好。”
林如海一时未答。
谢经同却觉出自己话中的不妥,忙又道:“我可并非是叫你蓄姬纳妾以备生育!这般坏人夫妻情分的事我可不做。”
“我也未做此想,”林如海忙笑道,“我知晓你是好意。”
“其实……子嗣缘分稀薄,我早已不放在心上了。”他吐出一句真心。
谢经同看了看他,半晌道:“你能想开,倒是很好。只你家姑娘的将来,你可得好生打算……”
他忽地想起了自己的大女儿。
丹晴啊丹晴……
你究竟是因什么与父亲远了心,再也不愿意亲近?
“再过十年,若仍无子,便思招婿吧。”林如海笑道,“那时若有好的晚生,你可不要吝啬荐与我。”
“这你放心!”谢经同笑道,“我看你家姑娘便如我……我家女孩儿一般,能做成一桩好事,我也安心些。”
——好险说成看如海女儿如他孙女!
虽说从亲戚辈分论是不错,但他们从来以平辈相交。再者,以如海今时今日的地位,他更不宜如此说了。
……
“让我办宴啊……”江洛在榻上滚了半圈,趴起来拽炕桌上的菜单,“我打算初八请沈夫人和刘夫人,十二是黛玉的生辰,十六再请怎么样?晚不晚?都请谁家来?”
“不晚,再迟几日也使得。”林如海笑道,“连办两场宴,夫人还是多歇几天——”
“黛玉的生辰我打算让她自己办,我只办一场。”江洛笑道。
林如海稍怔片时,感叹道:“玉儿也在这般年岁了……”
今年女儿梳上了头,真是大姑娘一般,竟也到了自己办宴请闺中姊妹的时候。
江洛不理他的伤春悲秋,爬起来规划客人名单。
她写得专心,林如海便且不插话,自己随意拿起一本书,翻开——
……没看懂。
这是哪国文字?
不是罗刹文,也不是英吉利、法兰西文字,倒有些像。
看不懂内容,林如海便看书封外观。硬壳书封,黄铜镶边,书封上花体字刻着书名和作者……仍是他不认识的文字。
林如海甚少有觉得自己无知愚钝的时刻,便如此时。
等夫人口渴,抬头找茶喝时,他忙趁机问:“夫人知道这本书写的什么?”
“……”正忙着,江洛勉强分他一点注意力,看了两眼,“这是佛郎机修女写的宗教书。”
“夫人能看懂?”林如海追问。
佛郎机人近年才出现在大齐闽粤港口,夫人什么时候学的佛郎机语?
“看不懂啊!”江洛理所当然,“所以我只翻开几页就放在那了!你没看它还新着呢!”
正好提起来了,她便笑问:“老爷什么时候给我请个会佛郎机语的先生?邹淑人送的书有一半都是佛郎机语,我全看不懂,又没个译本。我常有空闲,多学一两国的话倒也不错。”
林如海先答应下来:“明日就去打听。”又问:“那夫人怎知,这书写的是他们的宗教?”
“里面有图啊!”江洛两手捧过这本厚书,翻开给林如海看,怀疑问他,“老爷怎么一句一句连着问,像在审我?”
其实……她略会一点点西班牙语,大学选修过,虽然和这时代的佛郎机语几乎是两种语言,但仍有少部分相似。
再加上西班牙语和英语有些词很近似,她英语词汇量还可以,所以连蒙带猜,还是能勉强看懂部分句子。
但这就不能说实话了。
所以要先指责为强!
江洛一瞋目,脸上没了笑,林如海……已忙反省:“我是,我只是——”
“只是不敢信,我竟会的比你多?”江洛一字一句说着,看他的面色变化。
太明显了林少师!
“这——”林如海不想承认他如此小器,却也反驳不了。
“哼!”江洛不屑。
她合上书拍了拍,大放豪言:“老爷等着罢!等学会这个,我还要学许多别的,以后我会你不会的多着呢!”
她原本只是想随便学学,当个爱好打发时间,可就冲林大尚书这下意识的反应,她也得把佛郎机语学个透彻,让他心悦诚服,甘拜下风!
……
林如海哄了夫人一夜,用尽花样,第二天用早饭还觉得舌根酸麻,才换来夫人一个笑脸。
他公事暂毕,一得空闲,便找到鸿胪寺卿,问明现今鸿胪寺中无有精通佛郎机语可堪为师之人,便令二管家张瑞之子张胜与六名稳重男仆即刻南下,去广州福建沿海一带寻找。
若寻不到精通佛郎机语还愿意来京教学的大齐人,带回来一两个佛郎机人也可,但要注意不能带回别国细作。若有不妥之处,即刻上报当地官府。
这一去便不是一两个月能回来的了。
江洛倒也不是非要立刻开始学。她把佛郎机的书收拾出来单独放在一处书柜里,便专心先办请客的事。
初八只请沈夫人和刘夫人,不必太正式。
江洛三人在林府花园醉霞亭隔水看戏。林黛玉、甄英莲和沈夫人带来的谢蓉,刘夫人带来的三个孙女
云善思、云善慧和云善妙,共六个小姑娘在稍远的另一处亭中。()
见那小旦果真眼中幽婉,眉目又不失刚烈,身段唱腔与别家伶人不同,沈夫人笑问:他果真是个世家公子?是谁家的儿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