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氏便十几年来都很知情识趣。
林如海也上软轿,到大门处下轿,与女儿分乘自家车回去。
林如海之父在时,林家尚有景文侯之位。林家于本朝的功劳仅次于“八公”,是以比之荣国公府,景文侯府也只南北东西各小了几丈,正堂有规制差别,其余整体不大相差。
后林如海之父离世,朝廷收回侯府,林家在京仍有宅院,最大的一处便是现在所住之处,前后五进,东西三跨,还共有两处花园,一处在东路靠前,另一处在西路以西。
林如海给女儿安排的院子在西路从北向南数第三所,向后是姬妾们的房舍,向前隔着一处院落和两条甬路是库房,离他的书房、正院、以及西面大花园三处整体最近,去哪里都便宜。
院名“山青”,是林如海亲手所题。
黛玉站在匾额下面看了一会,被林如海催促才进院子,笑道:“爹爹的字果然和江姨娘的像。”
林如海也笑:“那是她
() 像我,怎么是我像她了?”
黛玉自然有道理:“是姨娘像爹爹,可爹爹也有些像姨娘了呀。”
林如海尚还发怔,她已追问:“爹爹,是……姨娘要回来吗?”
女儿双眼发亮,里面既有希冀,也有担忧害怕。
林如海蹲下身,告诉女儿:“今后只有已故江尚书之女,江知府幼妹,玉儿要记牢了。”
或许江洛不介意旁人提及从前,他愿意扶正侍妾,也不怕外人议论。但他不能容许他人以此恶意看低江洛。
所以从自家人开始就要明确,明春要嫁入林家、嫁给他林如海的江洛只能是江家闺秀,而不是从前的江姨娘。
三间正房内,魏丹烟已等在堂屋,替二人打起帘子,笑道:“姑娘看屋里还有什么缺的,尽管吩咐。”
黛玉亲热唤一声“魏姨娘”,说:“姨娘辛苦了。”
看到大姑娘,魏丹烟难免想起先太太,湿了眼眶。
林如海让女儿好生歇息:“明日带你去看你娘的屋子。”
玉儿看过,便能把东西收了……重新修给江洛。
魏丹烟一直觉得老爷不动太太的屋子等着给姑娘看是个馊主意,今日见老爷真这么办了,更觉得……老爷真是糊涂了!
这幸好姑娘心中豁达,又和江……姑娘好,若换了两个人,这先头太太留下的姑娘,还不得恨上继母?
……
虽然梦见了娘,可林黛玉清早起来,却觉得心里满足又踏实。
回家了。
澄湖回来服侍,林如海还提早挑好了两个丫鬟,一个叫山雪,一个叫山雨,都是十三四岁年纪,由魏丹烟亲自调理了半年,拨来伺候。再加上雪雁和紫鹃,林黛玉身边一下有了五个丫鬟贴身侍奉。
雪雁和澄湖一则还小,二则是林黛玉的伴读丫鬟,身份不同。剩下的三个,紫鹃虽是先来的,却不是林家的正经人,山雪山雨也知道规矩,并不与她争先后,三人暂还和睦。
王嬷嬷只管想到谁就吩咐谁,心想,这是在自家,今后谁敢在姑娘身边起乱子,她回给老爷,一个都饶不了!
林如海得了三日假在家,今日正是最后一日,明日便要去都察院上任。
他过来同女儿用了早饭,便一起去正院,看贾敏曾经住过的屋子。
“太太的屋子这就要拆了。”西路最靠北的蔷薇院,盛霜菊站在廊下向南望,越是看不见什么,心里便越恨。
拆了太太的屋子,重新收拾了,给那姓江的住吗?
凭什么?她也配!
江氏突然不见了,老爷又要娶江家姑娘,这不是一个人是谁?
都是做丫头奴才的,她怎么就这么好命呢?
盛霜菊想找个人说说心里的烦闷,但正房的张夏萍一向爱当江氏的狗,只怕早就乐死了,静雨也不理她了……
手炉渐凉,她回屋自己加了些炭,左右在院里没人说话没意思,索性拿起斗篷上外面走走。
她不敢去前面触魏姨娘的霉头,也不敢去别处,就只在蔷薇院到后面二门处来回走动。
昨夜下了些雪,这里还没人扫,鞋好像湿了。
盛霜菊更加烦躁,急走两步想回屋换鞋,却突然听见身后似有吵闹。
有什么事?
她在换鞋和去看看之间犹豫了没多久,还是决定去看。
鞋湿就湿了,她这日子太没意思,再不看点新鲜的就要疯了!
吵闹还在二门之外,在后面角门处。
这是府里平常下人出入和送走夜香的门,是什么人来这边?
盛霜菊站在二门踮脚看,隐约看见一个大约双十年纪,穿得简素,样貌却很是不错,几乎比江氏都不差的年轻女人跪在地上正哭,守门的几个年轻小子都不敢动她。
“这是谁呀?”她问。
到底是老爷的人,二门上的婆子暗地里怎么说她,当面还是得客气回话:“她说她是甄家的人,想见老爷。他们说想见老爷得先去正门那边递拜帖,她说写不了拜帖,就跪下了。”
“甄家的人怎么会上咱们家呢?”盛霜菊不解,“老爷抄了他家……”
婆子们也不明白啊:“谁知道呢!已经叫人去回给魏姨娘了,看怎么办吧。”
甄家虽然倒了,可也不是一败涂地,还有亲友。再者,甄家的罪名是老爷查出来的,也是老爷抄了,老爷连平头百姓、别家奴才甚至乞儿都不许家里人欺负,这人更不好直接撵走。
角门处,那自称是甄家人的女子越哭越厉害:“就让我见一见林大人吧……”
盛霜菊心里琢磨,这女子跪都跪得笔直,不见奴才佯,一看就是从小当主子。甄家现今应该也用不起下人了,她梳着妇人发式,必定不是甄家的姑奶奶,就是少奶奶。
“魏姨娘在正院陪老爷姑娘,等她来,这人都把老爷的名声败坏完了。”盛霜菊说,“不如我去问问她。”
婆子们你看我,我看你,没人拦。
就由着她去。她是姑娘,她们是奴才,她们可拦不住。就出了事,也是罚她,和她们无关的。
盛霜菊便走过去,问:“你找我们老爷做什么?”
来了个年轻女人。
甄应淑把哭声缓了缓,抬头,见来的这女子二十左右年纪,穿着桃红皮褂子,容貌秀美,眼中几分倨傲,必然不是丫头,至少是林大人的侍妾,或许还更有身份也未可知……
她心内自思,既然已经走投无路,不如就求一求她!
甄应淑扑到盛霜菊膝前,一双生了冻疮的手小心贴住她衣裙的缎面,抬脸向上望着她,哭道:“我兄长曾说,已经把我许给林大人……如今我兄长没了,不知这桩婚事可还作数?家里无人做主,我只能来见林大人,娶是不娶,还望林大人怜惜一二,直说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