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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十六,江洛登上了去京城的大船。
大管家夫妻率人送她去,一起还有江家的几个管家、男仆、媳妇婆子。
上船前,林如海叫两个丫头和甘梨冬萱一起贴身服侍她。
这两位名为丫鬟,实为暗探的年轻女子一个叫晓风,一个叫疏桐,看上去都只十五六岁的年纪,容貌清秀可人,不管是名字还是言行举止,都与林府大丫鬟的一贯风格非常相符。
江洛让甘梨冬萱千万不许看她们是新来的就欺负人!
甘梨和往常一样认真应下,冬萱也答应着,却抱怨道:“她们才来,姨——娘子就开始偏心了。()”
虽说等娘子成了太太,身边就有八个大丫头伺候,就算加上晓风疏桐两个,还有四个二等丫头的缺呢,占不着她的。可这么多人,最多只有一两个领头的。像先太太身边,不是只月白姐姐最体面么!
原本甘梨姐姐之下就是她了。老爷放了人,难道要越过她去?
江洛却没如平常哄她,严肃道:她们是老爷给的,难道你不好生待人,真要和她们闹?()”
关键这还不是普通的丫头!或许是能直见皇帝的皇家暗探,是路上会保护她们性命的人!
她警告:“你若心里着实不服,船走得还不远,这就把你送回去罢!”
冬萱吓得连忙磕头:“娘子息怒,我知道了,再不敢了!”
甘梨也替她求情:“冬萱只是孩子脾气……”
“孩子脾气?”江洛笑问,“跟我四年,都十七了,还是孩子呢?先太太拨你来伺候我的时候,你才十六吧?”
时间真能改变人。
她以前看十七岁的盛霜菊只当是未成年人,不计较。可现在的她,已经真心认为这时代的十七岁,完全是大人了。
甘梨不敢再说话。
冬萱眼泪汪汪抬头,伸手想拽江洛的裙角。
江洛一叹,弯身拉她起来:“好了,你自己好好想想。”
冬萱又磕了个头,转身出去。
甘梨服侍江洛躺下:“给娘子倒杯茶?”
江洛摆手:“你去看着冬萱。叫晓风疏桐进来。”
她得尽早和这两个人熟悉起来。
……
冬萱在窄小的船舱里哭得嘴唇都肿了。
甘梨在一旁拍着她的背,叹问:“明知娘子念旧情,这些年都没疏远了张姑娘,今后服侍的人再多,也不会亏待你我,怎么还闹脾气?”
冬萱心里的话难对人说,又兼羞愧,便哭得更厉害了。
() 她方才看到晓风疏桐两个模样好,又是老爷特特给娘子的,又比她们年纪还小,便想着将来娘子要给老爷人,必是从她两个里选,一时糊涂,就……
见她这般难过,甘梨不免多说些好话哄她:“姨娘心软,今日的事就算过去了,你以后别再那般,咱们还和以前一样,没事的,放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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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洛的船行到第六天,风平浪静。
扬州城里,林如海正看从金陵来的一封信,是金陵同知贾雨村派人送来的,信中竟然写的是:
体仁院总裁兼任江宁织造甄大人的幼妹于前岁守寡归家,至今春已出夫孝,甄大人正思再寻一位妹丈。
他想到林大人也已丧妻一年,再思及两家门第、根基都相匹配,岂不正是天造地设?正是缘分,他在两家都做过塾师,若林大人恰有此意,他愿做媒人,成就这幢喜事。
草草看完这信,林如海心中并无丝毫意动,只有淡淡的可惜。
当日以为贾化[注]虽因“擅纂礼仪,沽清正之名”被革职,或许只因上司不喜。是以看他颇有才华,荐他去荣国府,虽是顺路护送玉儿,也有真心提拔之意。
却没想到,不过短短几个月,他与甄、贾几家已不再是同路人。
林如海撂下贾雨村的信,且不急着回。
多耽延几日,或许江洛便能一路无事,平安抵京了。
……
在船上半个月了,一路顺风,没遇到几日雨。离京城还有半个多月,江洛已有些坐腻了船。
船靠过三次岸,补充食水日用,也让船上的人下去走走,以免闷坏。但江洛听从晓风疏桐的建议,一次都没有上岸,在船舱里坐闷了,最多出舱站一会,吹吹江风,看看河景。
林如海尚未正式和甄家撕破脸,甄家这便派人来刺杀她的可能不大,但不是完全没有。何况除了甄家之外,还有贪财图色的强盗、水匪都不能不妨,还是稳妥些为妙。
江洛很珍惜这来之不易的第二次生命,不想冒任何险。现代繁华都市她都懒得逛了,这些小城镇不去也罢。
已到六月初一。
从清晨开始,天色便阴沉沉的,一整日又不下雨,船上又热又闷。
江洛一天擦了三遍身,还是觉得身上黏腻不舒服。
闷热的天让人更易疲累。
江洛没胃口吃晚饭,甘梨和冬萱也没有。倒是晓风和疏桐两人没受分毫影响。
这半个月,先还是四人轮流守夜。自十天前起,江洛便让甘梨冬萱回舱里自睡,只用晓风疏桐陪伴夜间。
她其实想过,一直让甘梨和晓风一组,冬萱和疏桐一组,这样大家的安全都会有保障。但冬萱总对晓风疏桐别扭着,她宁愿还是各自舒坦点。左右甄家便真想刺杀谁……
在这船上的目标应该只有她。
夜晚,无星无月。
黑云几乎压到树梢,水面上却是一片宁静。
江洛不到七点就躺在床上睡了。所以半夜十一点四十三分,晓风捂住她的嘴,将她轻轻推醒时,她迅速清明过来。
“有人潜进来,已经在抓了。”疏桐在她耳边用气音送出这句话,又把一件坚硬冰凉的东西塞在她手里,另一件绑在她腕间。
“娘子还记得怎么用吗?”
江洛只点头,不敢出声。
她心跳得都快吐了。
人民的光辉保佑!
她一辈子遵纪守法,连红灯都没闯过,怎么再活一回,却先做奴才,又要有性命之忧?
如果杀鸡也算见血的话,她多买点纸钱烧给这些鸡祖宗行不行?
难道这就是脱离人民群众,要当封建奴隶主妻子的代价吗?
奴隶主……奴隶……对,对!还有她们——
江洛强忍惊恐,拽过疏桐的手,用颤抖的指尖,写下了甘梨和冬萱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