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便说:“这一两年,是不能听琵琶了。”她问:“张姑娘爱看书吗?”
江洛笑:“正是她看了书字就头疼,所以总不好意思来了。那,我再劝劝她?”
黛玉想一想,笑道:“她过来也不必非要做什么,大家一处便很好了。”
江洛牵着黛玉的手又握紧了些,两人相视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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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六月,七月,八月。
快中秋了。
上学三个多月,贾先生的讲课进度已经到了《氓》之后的《竹竿》一首。
这首诗写远嫁女子思乡怀亲。午间休息时,江洛便看见黛玉一直捧着书不肯放,念的是那句:
“女子有行,远兄弟父母。”
江洛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劝。
或许,她能拿原身的母亲来举例,“母亲”虽然去了,但一定希望女儿活得好。
可原身在母亲去世后被卖为奴婢姬妾……并不能算“好”。
她也觉得自己不该用原身故去的母亲做这种事。
所以,她最终选择沉默。
可或许是因那日突然转冷,黛玉吹了风,或许是因忧思在心,未能排解,当夜,黛玉发了高热。
林如海三更披星赶来,急请大夫诊治。
他虽然没有责骂服侍的人,可芙蓉院十四个人没有人不怕。
江洛主动请罪担责:“今日先生讲了《竹竿》,大姑娘看‘女子有行,远兄弟父母’一句伤感,我未能劝解,见姑娘面色不好,胃口不佳,还以为只是伤心的缘故。我该早些派人告诉老爷的。老爷令我看护姑娘,我既有错,还请老爷……责罚。”
林如海近日忙碌,已有三四天没来芙蓉院,不知女儿情况。
怔忪片刻,他令江洛起来:“这原也怨不得你。”
他返回去守着女儿。
秋日地砖冰凉,江洛又跪得太急,一时险些站起不来。
月白和甘梨一左一右扶起了她。
江洛坐下揉膝盖,月白问:“我给姨娘拿块凉帕子敷一敷?”
感受了一下疼痛程度,江洛小声说:“不用。”
这时候能省事就省事吧。
一院子人守到天明,黛玉的烧好歹退了些。
女儿醒了,要水喝,林如海亲自端碗喂她,笑问:“想是爹爹这几日没来,闹脾气了?”
黛玉轻轻摇头。
() 她眼角滚下泪,用干哑的声音说:“爹爹,娘教过我……”她背出来,“‘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
秋天了,天气转凉,外祖家又来人了。
她含泪问:“爹爹,我也会‘少小离家老大回’吗?”
或是……像娘一样,好多年都回不了家,最后也没能见到外祖母?
林如海险些恸哭出声。
他只能颤抖着手,一下又一下抚摸着女儿的额头,说:“不会,玉儿放心……不会……”
……
老爷从内间出来,江洛掐自己的手心,绷紧精神,准备送走老爷,就好回房冷敷膝盖睡觉了。
可林如海没走,也没斥骂服侍的人。
他只令江洛跟他过去。
江洛只好和他出来。
过门槛时,她膝盖忽又一疼,险些摔了,忙扶住门框。
林如海回身,问:“怎么了?”
江洛:“……膝盖疼。”
说就说了吧,反正是实话。
林如海先是疑惑,忽然想到她下跪那节,眉头皱紧又松开,面色便缓和了不少。
他向江洛伸手,问:“怎么不说?”
江洛把手递过去,对他的问题一笑:“老爷都那般急了,我这不过小事,不值一说。”
林如海知道她说的不是真话。
他蓦地又有些生气,不知是气江氏仍然怕他,还是气自己……虚伪。
扶着江氏来到正房,让她坐,林如海命人速拧凉棉巾来,给她冷敷。
井水太凉,覆在她青紫一片的膝盖上,激得她浑身一颤。
林如海亲手拿下斗篷,给她裹着。
江洛困得很。就算两条冰凉的棉巾正源源不断刺激她的神经,她也止不住犯困。
她想赶紧和林如海说正事:“老爷叫我来,是有什么话吗?”
林如海隔着棉巾按她的膝盖看骨头,疼得江洛“嘶”地一声,紧紧闭上眼睛。
摸到她骨头没事,林如海才道:“荣国府又来人接玉儿了。”
江洛知道这事。一年派人来了三回,足可见贾母要接黛玉过去的决心。
她静听林如海说道:“正巧朝廷起复旧员,我看贾先生这一二日便要提此事。若有他一同护送黛玉入京,我也能放心些,只是心中究竟不舍得。你以为,我该送黛玉去吗?”
江洛真的不太懂林如海的意思。
她一个妾,有资格真正参与大姑娘的抚养、教育问题吗?
黛玉现在是和她住在一起,但并不代表她在“教养”黛玉。
她只是陪伴,或者说直白点,只是“伺候”。
——虽然黛玉并没有这么看过她,也不用她“伺候”什么,甚至,很多时候是黛玉照顾她,但她从来没混淆过自己的身份。
教养子女是正室夫人的工作。
林如海在等她回答。
她只能把问题抛回去,真心实意、一字一句地说:“老爷既这般问我,我便直言了:大姑娘是去,还是留在家里,只能老爷决定。但不管老爷要我做什么,我必会尽力办到。——只要老爷明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