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能告诉你,像他这样的奇人,我一辈子也未必能遇上两个。”
“怎么说?”
“我给你举两个例子吧!有这么一个年轻人,我称他为A,A总是看不起世上所有的知识,极端自负,还很暴力,谁得罪他,他就把那个人拖到荒郊野岭揍得鲜血淋漓,直至对方完全失去抵抗为止。他还用一根钝针插入自己的眼球,不断旋转按压,就为了研究光的本质……很可怕吧?”
季婉缓口气,继续说,“还有一个人,我们叫他B,B喜怒无常、性子粗鲁,还有很严重的仿语症……”
“仿语症?”
“就是刻板地模仿周围人的言语,只会简单地重复语句或是模仿听到的句子,很难和正常人沟通交流。”
“模仿”一词,令林知言怔忪。
她几乎立刻想到了多年前那个会模仿情绪的,完美的天才。
季婉的声音将她的思绪从三年前拉回现实,她问:“现在你觉得,A和B是什么样的人呢?”
林知言沉吟许久,给出了正常人思维下的答案:“或许,是疯子吧。”
季婉抬手打了个响指,然后笑眯眯说:“A和B,一个是牛顿,一个是莫扎特。”
林知言惊诧。
“你没听错,就是发现‘万有引力’的那个天才物理学家,和钢琴协奏曲之王。疯子和天才,就像光与影的两面,互不兼容,却又无法分割。”
季婉继续说,“很多人都叫这种病为‘天才病’,它还有另一个专业的名字:阿斯伯格综合征。当然,那位奇怪客人的情况要复杂得多,更像是‘天才病’的进阶版,演变出轻微的偏执型人格障碍倾向。一般这类人都会有些敏感脆弱,他却走向了完全相反的另一个极端——我从未见过他那般复杂又牢固的内心,就像一片钢铁城池,冷硬强大,无坚不摧。我曾试着给他开药……”
林知言皱起眉头:“什么药?”
“一些能让他过得轻松些,神经不那么亢奋紧绷的药,要知道,正常人按照他那个不眠不休的活法,恐怕活不过几年。但是他无情拒绝了,他轻蔑地说,那些药会损伤他的神经,让他变成个傻子。”
季婉长叹一声,“后来我在电视里看到他的新闻才知道,他到底是什么身份。他在研究世界上最精密的东西,的确不能吃药,可保持清醒的同时,也意味着他每分每秒都要承受着比常人更甚的痛苦。”
“为什么这么说?”
林知言涩声问,“天才不是、比普通人更聪明吗,为什么会痛苦?”
“我以前也是和你一样的想法,直到认识我家男人。”
说到这个,季婉的声音温柔起来,“他是一位患有轻度自闭症的天才物理学家,一直有很严重的睡眠障碍。后来他告诉我,只要他一闭上眼睛,就能看到密密麻麻的数字在眼前飞舞跳动,无数公式在头顶游弋,大脑总是处于极度的亢奋状态。所以,他很少有睡得安稳的时候,精力旺盛到像是个不知疲倦的机器人。”
和霍述的情况很像。
以前住在霍宅的那段时间,很多次林知言半夜醒来,都看到霍述的书房亮着灯。他擅长各种学科、各种运动,时刻摆弄着魔方和一些看不懂的精密仪器,就连欲-望方面,也比常人更甚。
如果不是他有着变态的自制力,林知言还真不一定受得住他。
人人都只看到了他光鲜亮丽的天才光环,没有谁真正了解过他的精神世界。
或许,连他自己都不曾了解。
他只知道,宁可清醒着面对痛苦,也绝不逃避,绝不妥协。
“人格障碍……”
-->>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p> 林知言品味着着几个字,仿佛拨开重重雾霭,找到了了解霍述的另一个方向,“季医生,能为我、具体说说吗?”
季婉想了想,似乎在拿捏说话的分寸。
“简单来说,那个奇怪的客人,更像是制定世界规则的神明——这不是赞美,在他的认知里,理智和秩序高于一切,所以,他很难理解抽象的情感。他会将抽象的情绪具象化,翻译成不同程度的躯体症状。换而言之,你要问他爱是什么,恨是什么,他一定无法感知,他只会说这个人让我舒服,那个人十分碍眼。”
林知言听到这,不禁有些肃然起敬。
心理医生到底是什么神奇的存在?剖析得未免太精准了。
霍述那些难以理解的行径,似乎都有了可供成立的逻辑。
但他的逻辑成立,并不意味着林知言要妥协。
她若有所思,问道:“可是感知不到的爱,还是爱吗?”
“林小姐这个问题,真是一针见血的精辟呢。我只是个心理疏导者,无法给你答案,也无法替你做决定。”
季婉食指点了点咖啡杯的杯壁,笑说,“验证他情感的方式倒也简单,还记得我刚才说的躯体症状吗?如果你是让他舒服的、上瘾的,兴奋到神经都在抽-动的,那他多半爱你。”
“……”
林知言不自在地挽了挽头发。这个验证方式听起来,好像……不太正经。
她抿了口咖啡液,仿佛将经年的苦涩也咽入腹中,垂下眼说:“季医生,人们不是总说,爱情是世界上最伟大无私的东西吗?为什么我和他的羁绊,很多时候,更像是束缚。”
“谁说的?”
季婉笑道,“爱情有很多种形态,有光明、温暖、伟大,也有阴暗、刺骨、偏执。当然,我不是在为谁开脱,毕竟另类的爱总是伴随着危险,普通的小姑娘还是不要去碰为好。”
“那季医生,一定不是普通的姑娘。”
林知言莞尔。
“所以呢,我是后悔也没用了,认命了。”
“季医生。”
“嗯?”
“你和你先生的爱情,是哪一种?”
季婉想了想,缓声说:“非要定论的话,是‘刺骨’吧,有时候真是寒心。”
林知言嗅到了八卦的气息,微微侧首,做出聆听的姿势来。
季婉望着她澄澈的眼睛,一时不忍拒绝。
“我主动追的他,追了很多年,大学三年几乎就围着他转。他很孤僻,满心满眼都是天体物理公式,还有很多自闭症的刻板行为,比如说吃饭只坐固定的桌子,走路只走直线,12点的钟声一响就必须上床躺着,他还很讨厌所有带有数字4的房间……但是没办法,谁叫他长得又高又帅呢?后来见时机成熟了,我就问他,‘我做你女朋友好不好呀’,他点头说‘好’,我高兴得不行,以为榆木脑袋终于开窍了,我们就这样在一起了。”
季婉慢悠悠地说着,“但是没多久,物理系的系花找上门,对我说黎既白和她在一起了……哦,黎既白就是我家男人。”
林知言微微睁眸,不可思议道:“这是脚踏两只船。”
“是吧?我当时气得快要裂开,跑到他们研究所一问,得知是系花承诺只要黎既白答应和她交往,她就给他看普林斯顿大学最新的光学仪器图纸。黎既白是个物理痴,就这么答应了。”
“他难道不知道,自己已经有女朋友了吗?”
“是呀!我大骂他渣男,抢过他握在手中演算的笔,狠狠摔在地上。我以为他会道歉,结果他只是很平静地拿起桌上另一只笔,继续演算。我的心都快碎成渣了,推倒他的书柜就跑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