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021-023 三更合一。

八岁的孩童,除却哭笑,从未开口过。

宫里的人都说,平康公主性情孤僻古怪,不亲近任何人,因而官家很是厌恶她。

恨屋及乌,连带着皇后也失了宠。

如今看来宫中传出来的消息,竟然还都是真的。

平康公主确实不肯开口,性格也与寻常的娘子迥然不同。

“阿鱼就是如此我行我素,”陆昭苦笑几声,“她谁的话也不听,喊她不要乱跑,可对阿鱼来说,甩掉仆从内侍不过分分钟的事。也是因此,皇兄一直不放心让她到外面露面,也就是……她已八岁了,不得不带出来了。”

也是,民间都开始说平康公主生来痴傻了。与官家一同参与田猎,好歹能证明她不是一名痴儿。

不过杜菀姝倒没想到,找过来的会是陆昭。

“看样子,公主与惠王关系不错。”杜菀姝说。

“嗯。”

陆昭无奈摇头:“我不会责怪她,她对我就还好。”

是个有主意的小娘子呢。

与平康公主相处的短短时间内,就足以杜菀姝断定她极有主意,且是一名身手敏捷、头脑清醒的孩童。

尽管不开口讲话,可她并非与外界全无沟通。

“你手中的……”陆昭指向杜菀姝手中的鸟笼与蛐蛐笼,而后忍俊不禁,“没想到,阿鱼竟与你投缘。”

说着,他低头看向平康公主:“你也叨扰莞……云夫人许久,该走了。”

平康公主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红衣的小娘子不言不语,像是完全没听陆昭的话般,不住往四周打量,仍是一副想逃的模样。

“阿鱼。”陆昭的语气稍稍重了些:“云夫人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忙,你留在这里,只会给她增添困扰。”

然而平康公主压根不吃这套。

她闻言蹙眉,一双凌厉凤眼扫过来,其中写满警惕。

如此出言怕是说服不了平康公主。

八岁的娘子,喜欢抓鸟抓虫,喜欢一人在竹林里肆意乱跑。这般有主意,叫她带着宫人内侍出行、以大人的口吻开口劝诫,怕是没用的。

何况,杜菀姝也没什么事。

刘朝尔跑去参加狩猎了,她也不愿一人去和过往的友人交际,免得平白遭受他人揣测试探。与其和勋贵的家眷们打机锋,还不如看平康公主抓蛐蛐呢。

杜菀姝拎着裙摆,在平康公主面前弯下腰。

她蹲下来,选择与其视线齐平,而非居高临下说话。杜菀姝直视着公主的眼睛:“公主可想骑马?”

平康公主双眼蓦然一亮。

小娘子表现出了十足兴趣,方才流露出的几分狠厉与戒备消失到无影无踪。

“妾有一名朋友,擅长御马驯马,只是她也与参加狩猎了,明日才能回,”杜菀姝温声道,“殿下若是愿意,可先同惠王回去,明日再叫他带你过来,你我一同去骑马如何?”

说完,她又伸手,替平康公主抚平了衣袖。

那被鸟爪戳破的血痂,刚好就这么挡在了袖子之下。

杜菀姝:“切莫叫官家与圣人担忧。”

平康公主眨了眨眼。

她看了看杜菀姝,又飞快扫了一眼自己的手。

“这也不错,”陆昭闻言,很是惊喜,“请刘家娘子带阿鱼骑马出游,也算是阿鱼在世家勋贵前露了面。待皇兄回来,我就同他说。”

平康公主听了,这才放下心。

她认同地点了点头,往陆昭的方向小小跨了一步,算是表明愿意离开。

杜菀姝将手中的鸟笼与蛐蛐笼递过去:“还给你。”

凤眼扫了过来,平康公主的视线停留在杜菀姝的双手上,流露出几分不舍,摇了摇头。

“要我替你保管吗?”杜菀姝问。

平康公主再次颔首。

也是,这小鸟和蚱蜢,带到皇家别苑里,一准会叫宫人丢掉。

深宫的孩子啊……

“那好。”杜菀姝转头将鸟笼和蛐蛐笼交给观月,“我帮你收着,殿下若有空,就来看看。”

平康公主骤然绽开笑颜。

得到保证,她心满意足地向前拽了拽陆昭的衣角。这就是可以走了的意思。

陆昭的神情不自觉放缓,他抬眸看向杜菀姝,试图说什么,可话到嘴边,少年郎君动了动喉咙,却什么都没说出来。

还能……再说什么呢。

最终他也只是带着平康公主,与杜菀姝告别,转身离去。

注视着二人的背影,杜菀姝久久不言。

站在一旁的观月忍不住,一声叹息。

“叹什么气?”

杜菀姝收回视线:“走吧,回竹楼。”

说着,她抬头瞥了一眼湛蓝的晴天。

天气甚好,也不知狩猎的情状如何。

…………

……

同一时间,延岁山内。

越往山内走,周遭环境越发幽静葱郁。殿前司将军赵正德勒停马匹,一面擦汗,一面不住拍打着脖颈之间,以防蚊虫叮咬。

“都走了一个时辰了,”赵正德嘀咕,“还要走多深呐?”

话音落地,树林后头,赵押班匆忙赶过来:“三哥,官家要你停下。”

赵正德顿时来了精神:“可是要打道回府?”

官家出猎,殿前司自然要打先锋。这跟着官家一齐出来的,不止有武将、护卫,还有诸多勋贵家的公子——以及多出来一个分外显眼的刘家娘子。

往年田猎,也就在别苑附近猎鹿杀兔,意思意思完事。

这次往山里走这么深,赵正德担着责任呢,心理没谱。

“属下……不知,”赵押班为难道,“回去看看吧。”

“走。”赵正德调转马头,“官家肯定是准备回去了!”

云万里尾随其后,听到赵正德的话,不着痕迹地拧起了眉头。

但他并未多言,而是催动胯()下战马,紧跟着折返。

大批人马,停留在南山的山腰处,再往上地星变得分外陡峭,树林、草丛越发茂密,马是不可能上去的。

殿前司的人刚从北边回到山腰的位置,就看到一小队京城府的将士从南山上面徒步下来。

“回官家。”

打头的将领看着分外年轻,出言禀报:“山上确有马熊的踪迹。”

话音落地,诸人大哗。

这山下就是皇家的别苑,按理来说,马熊不该到有人烟的地方才是。

许是两年不曾田猎,以至于远离别苑的地方疏于管理,茂盛的树林引来了马熊栖息。

“好!”

京城府将领禀报之后,马上着一身红袍的壮年男子一声大喝。

他看起来接近而立之年,容貌秀丽、肤色白皙,唯独那一双凤眼生得颇为狠厉。这正是当今官家、大雍的皇帝陆晖。

陆晖迫不及待道:“传言说延岁山上来了马熊,果然没骗朕。走,随朕去猎熊!”

说完他就要翻身下马,竟要亲自带人步行上山打熊去。

赵正德听了脸色大变。

他几乎是连滚带爬地下马上前,单膝跪地:“官家不可!官家万金之躯,怎能以身犯险?”

“哦?”

陆晖的脸色变了变,兴致高昂的凤眼阴沉下来。

他看向赵正德:“赵将军的意思是,我定然会犯险?”

赵正德抖了一抖。

当然不是这个意思,但今天就是他人头落地,也不能让官家亲自上山。

万一出个好歹,那就不是自己死的问题了。

“末将的意思是,”赵正德磕磕巴巴,“是,是——”

中年将军“是”了半天,也没是出一个好歹。

到最后,一声来自陆晖身后的笑声,接下了话柄。

“官家,赵将军说的也没错。”

陆晖扭头,看向身后之人。

是名中年士子,着文士袍,一张国字脸端正且坦荡,个子高挑且挺拔,走上前来,可称一句器宇轩昂。

触及到男子的脸,云万里不禁挑眉。

“高丞相竟也要拦我?”陆晖不悦道。

出列的正是丞相高承贵。

高承贵摇了摇头:“是,也不是。官家要猎熊,那是谁也拦不住。只是臣以为,我大雍王朝,最好的将士男儿,今日皆在。这些个好儿郎可都是官家的,何苦官家自己亲力亲为啊?”

陆晖一想,确实是这个道理。

前两年又是洪涝、又是民反,搞得陈晖烦不胜烦。今年勉强算是风调雨顺,可以出来田猎了,听说山里有熊,陆晖肯定不能放过。

猎熊,是为了彰显他威武能干,有勇有谋。

但他威武能干做什么?还不如让底下人去,这样传出去,则是他大雍的人武力高强,显的也是整个大雍的将士身强力壮。

“高丞相说得对。”

陆晖选择让步:“有谁要自告奋勇的?能将马熊猎回者,朕赏千金!”

官家的话落地,周遭陷入了瞬间的沉默。

这——谁也不敢贸然出这个头。

要是狩猎野猪,哪怕是郊狼,仗着人多势众,去就去了。最差也不过是声势浩大,猪狼跑了,猎手空手而归。

但猎熊又是另外一回事。

步入深山,去不了太多人,而且他们还得下马步行。其中危险,无异于上前线。

一时间,无人敢言。

寂静蔓延开,就在陆晖再次拉下脸色之前,一道凛冽声线打破林间沉静。

“卑职愿往。”

陆晖转头,只见赵正德身后,站出来一名瘦削高挑的陌生武官。

他带着明显异族血统的深邃眼窝与高挺鼻梁让陆晖眯了眯眼,旋即官家的视线就落在了男人右脸狰狞可怖的烧伤疤痕上。

官家从未见过他,但瞧见那伤疤,也就想起来了。

是从肃州来的云万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