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立马告状道:“王捕头,谢书吏他……唔唔唔。”
谢衍之连毛笔都是甩出去的,险些给她磕头,只好低声认输,“好好好,我真是怕了你了,见面礼,就是见面礼——行了吧。”
王捕头不知这帮小年轻闹腾什么,整个府衙他最年长,把这些个丫头小子当自己孩子看待,若有严厉也浮于表面,见状只打趣道:“娄大人还没升职,你们一个二个就开始背地里议论新的县老爷,怎么,这就惦记着赶他走啦?叫老娄知道了得多伤心,平日里白给你们行方便了。”
甘橘在噘嘴,唯有常老板会说话:“浅水里留不住真龙,以娄大人的才干,待在淮县才是委屈,如何能叫‘赶走’?得是‘恭送’才对。”
嚯,一下子把他们那茶余饭后的八卦烘托得磊落伟岸。
王捕头对这光鲜亮丽的奉承佩服不已,摇头直“啧啧”感慨,“老夫要是有常丫头一半嘴甜,早八百年就升捕头了,何至于等到这会儿。”
末了便去找甘橘的茬,“学着点吧,就只会噘嘴!”
甘大姑娘嘴还挂在半空:“……”
捕快有捕快的日常公务,没聊两句,甘橘就被王捕头拎着去干活儿了。
常明也不好打扰谢衍之写文牍,很快起身告辞。
府衙离春阳客栈仅隔一条街,但今日似乎天公不太作美,她出官衙时头顶就有些乌沉,走到一半瓢泼大雨更是说下便下。
失策了,刚刚就该找谢衍之借把伞再走的。
啊啊啊,身上都淋湿了。
偏这一路又没个躲雨的地方,常明挡着头跑得好不狼狈,可她还不敢撒丫子跑快一点,怕待会儿就地一摔,那就加倍狼狈了。
暴雨中的淮县长街朦胧得仿佛一场迷蒙的仙境,雨珠都像氤氲的水汽,把斑驳的青砖白墙也衬得宛如天上宫阙。
实在无瓦遮头,她远远望见前面石桥旁立着一棵尚且茂盛的梧桐,而那树下好像也有人在避雨。
此刻管不得树荫能挡多少雨水了,常明慌不择路地跑过去,顶着湿漉漉的脸手忙脚乱地拍发髻和衣裙上的水。
刚拍到一半,脑袋上一片清幽的黑影便落了下来。
常老板还低着头整理袖摆,以为同是天涯落汤鸡的躲雨人心肠好,分了半壁纸伞给自己,张口就客气:“谢谢呀。”
那人嗓音轻缓带着笑意,偏头问:
“你在谢谁呢?”
她的动作跟着思绪一起愣了愣,旋即抬起视线。
苍茫秋雨掩映着的水村山郭里,一抹墨色猝不及防撞进眼底。
对方一身鸦青纱袍,伞是天青碧,背后是绿水竹林,那张清正疏朗的脸温润如玉,浑然天成,不假雕琢,在斜风寒雨里干净得像幅泼墨丹青。
仿佛只是这么看着他,都能感觉到一股与世无争的平静。
常明一下子怔在那里。
像个误入凡尘的仙人。
“林……师兄?”
林问清含笑应着:“嗯,是我。”
他说着将伞往前靠了靠,好奇道:“你这是去了哪里?怎么把自己搞得这样匆忙。”
不提这事还罢,她口中直叹,小声抱怨着唉呀了一句,继续拍拂衣摆,“我到府衙去问候娄知县,谁承想他不在,就和谢大哥他们多聊了一会儿,原以为雨不至于那么快下的,就没拿伞……”
林问清眸色隐有变化,不知是在走什么神,片刻后发现她这半湿的衣裙方才恢复过来,从怀里摸出一绢帕子。
“先把脸擦一擦,当心别让风吹凉了头。”
他手帕先是凑到她头顶,随后很快地一顿,仿佛避忌着什么,又欲盖弥彰地往下送到常明眼前去。
少女秀眉挑起一边。
当场却没发作,只笑得意味深长,把帕子接了乖巧地开口:“谢谢林师兄。”
常明一面抹着下颌的水珠,一面反问:“师兄你呢?是在这边忙什么事情吗?”
青年望着她浅浅颔首一笑,“去邮驿给东神观寄了封信,好让师尊他老人家安心。”
随后却犹豫着迟疑片晌,打量她的反应,“我打算在客栈多住一阵,你……不会觉得我很打扰吧?”
“嗯……”
常明故意拖长尾音想捉弄他,“这个么,得分情况了,倘若林师兄按时结账,不拖不欠呢,那当然一点也不打扰,可如果是要我给个友情价嘛……”
她装模作样地纠结,“就得考虑考虑了。”
他闻言忍俊不禁,“这丫头……就这么想赚师兄的钱啊?”
此话一出,林问清未觉有异,倒是常明蓦地一顿,反思这玩笑是不是开过了。
万一他囊中羞涩,并不宽裕,自己如此锱铢必较,岂不是为难人家。
于是语气一缓,带着试探,“林师兄手头很紧吗?”
他略略思忖,答得模棱两可:“和你比自然是不及的,但我没什么费钱的喜好,所以还好。”
也是,毕竟都能给扇子配玉坠。
“怎么?”林问清却望着她笑:“又要找我借钱吗?”
常明:“什么叫‘又’?”
她堂堂一店之主,还会欠别人银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