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诶……”
他连忙打住,面色赧然,“还是、还是叫师兄吧,别的称呼多少有些不习惯。”
林问清捏着扇子翻开又合拢,惆怅地问,“所以我昨晚说的那些话,你不相信吗?”
常明支着腮,侧脸迎着微光,将眼风转向他,“不是不信——林师兄,想想看,一个人毫无征兆地寻上门说是我失散多年的师兄,任谁都会感到很突然啊。何况我幼年时的记忆全失……”
说着她星眸里透出一丝娇俏的狡黠,“有一些警惕和戒备,不奇怪吧?”
他若有所思地听完反而正色起来,“这倒是,是我太着急了。你的顾虑不无道理,谨慎些更好。”
随即又发愁地把玩着手里的折扇,“不过如此下去也不是办法,也不知怎样才能让你恢复记忆……”
见他提起这个,常明的思绪却轻轻活泛了一下,她两手交叠拖着下巴,提议道,“你不如和我讲讲小时候的事,兴许我能想起点什么来呢。”
林问清:“小时候的事?”
“嗯。”她眼中满是好奇,“我小时候是什么样子,机灵吗?”
常明不禁凑上前去,“手脚麻不麻利呀?”
暗示得过于明显,林问清还能猜不出她是怎么想的?一时为难地苦笑:“你这叫我怎么说好。”
他嘴上没明说,意思却再清楚不过,林公子实在不会委婉地阐述旁人的缺点。
常老板当即对自己感到吃惊,“难道我从小就这么笨拙吗?还一直以为是当年病后的遗症。”
原来她天生就是个……十指沾不了阳春水的金贵人!
“那可不吗?”
林问清替她满上香茶,抱怨似的朝常明一瞥眼,“刚入门的时候瞧着小小个儿的,乖巧又嘴甜,听话得要命,谁知竟是个不能自理的小糊涂蛋。光是我房中的茶杯、笔筒、镇纸就不知被你打碎了多少,没有一件是能完整活过一个月的。”
少女在他旁边听得颇为专注,“你说的这个‘东神观’究竟是什么地方,听着像道观,林师兄你是道士?”
林问清略想了想,沉吟说:“唔……不全是。”
“就比方说咱们师父,他是自愿出家做道士的,但太师父却非修行之人。是否出家全凭门中弟子自己做主,待入了道门,便就由别的师父领走,与我等俗家门人从此不同了。”
他把折扇在指缝间轻灵地翻了个转,“故而东神观名为‘道观’,却不是广义上的道家教派,最主要还是为朝廷的司天监物色和培育人选。”
常明眉梢一动:“司天监?”
“嗯。”
他颔首,“如今的司天监正副使、四时官正以及下属属官皆有一部分名额由东神观准备。毕竟,圣主尊道已久。”
众所周知,先帝尚道,他在位的这三十年,大奕由南到北,道观简直比饭店还多,什么鸡零狗碎的破庙立个牌子也敢称“观”,神棍们换身行头就自诩“某真人”了。
而他本人交好的道长们也颇多,光是京城附近便有七八个,皇宫内更有座“圣庙”,尊了位赫赫有名的天师,隔三差五就向天问因果、卜凶吉。
很像那么回事。
从前也声势浩大的搞过几场祭祀。
大奕百姓家喻户晓。
司天监啊……
她轻声呢喃,“原来是这样。”
林问清的视线不自觉低了下去,“或许正因如此,观中之人大多为孤儿弃童,师父与诸位师叔伯们每隔一阵便会下山物色人选。”
他嗓音略沉,“我也是这样入门的。”
此话一出,常明便顿然会意。
司天一职上通星辰下达地理,自古就不是个纯粹的地方,为朝廷多方势力所把持,这般敏感的职务,当然是背景越简单的人越容易控制了。
三千大道未必殊途同归,但红尘龃龉却从不缺席。
她飞快一眨眼,立刻调高兴致换了个话题,“那我昔年才来观中时,是什么样子呀?是不是蓬头垢面的,像个倒霉孩子?”
林问清迎着她的笑脸牵起唇角,眉眼恢复温和,“你跟我们不一样,应该是家里送你上山学本事的,身后甚至有仆从拎着行囊。
“当时啊……大约就这么高。”
他抬掌往自己腰际比了比,“生得粉雕玉琢,伶俐得不行。我们从来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小姑娘,都在猜你会是哪家的金枝玉叶。
“那会儿虽初来乍到,你竟一点不怯生,又懂事,又聪明,不过半日就吸引得一帮师兄师姐们围着你转。”
常明原是若有所思,只见他说话时那些不外露的情绪全都跳在星眸里,一双眼睛仿佛有光。
他似乎,真的很怀念。
“谁承想之后才发现你言行举止倒是端庄有礼,可做事一概毛手毛脚,连给自己斟茶也要洒得到处皆是,好端端在路上走都能带翻一旁的花盆瓷瓶,简直是个不染俗尘的千金小姐。”
林问清言至于此,不禁摆首笑叹,“偏我又是个倒霉鬼,老被师父差遣去照顾你,看着你,怕你受伤。也不知怎么,明明我对你那算是无微不至,尽心尽力了,可你总爱指着我祸害。”
“啊?”她发愣,“我欺负你了?”
“还不如欺负呢。”他无奈地感慨,“在观中那几年,我被你弄坏的物件足足比其他师兄弟们加起来的还多。”
“现在更好了,你一句失忆就要一笔勾销。”林问清把折扇往桌上一敲,故意挑眉问她,“你说你该不该赔我?”
原来如此,敢情在这儿等她呢。
常明感觉到走向不妙,怀疑地盯住他。
“林师兄你不会是特地来讨债的吧……”
青年忍不住朗笑出声,“那我要真是讨债呢,你还是不还?”
常老板振振有词地替自己开脱,“当然不能轻易还咯,你可这叫乘人之危,横竖我也不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万一欠钱的是你不是我呢?我岂不成了冤大头。”
“就猜到你会这么说了。”
“唉,反正是笔呆账,我也没指望收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