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也没想,“是西田,近日西田冷,打了霜,大白菜更鲜脆。”
“给常老板您的货,当然是要一等一的才好嘛!”
“噢,西田菜。”
小姑娘秀眉一抬,突然话锋一转,“原来你们西田菜也会带这么多泥呀。”
那笑眼如花,瞧着比他还和善,“上次你们家伙计可是同我信誓旦旦地说‘东田湿气重容易掺泥,西田不会’呢。”
原以为只是拉家常,谁料对方竟猝不及防地出招,菜贩一脸的笑没收拾好,差点咬到舌头:“这个、这个啊,是因为……”
她却不着痕迹地截断话,“一大车子少说该有十多斤了,三车就是三十斤,我可是按着市价进货,一分没少你们哦。”
菜贩借吞口水顿了顿,很快打哈哈,“常老板说笑了,您贵人不知地里事儿,这现摘的菜,沾些泥很正常,我看最多也就几斤,哪有三十斤如此夸张。”
那姑娘瞧着也不生气,依旧是张平易近人的脸,笑容春花烂漫:“既然这样,不如我们现称一称?三十斤六两半,少一两我多付你一半尾款,一斤不少你少算我一半尾款。大家相识一场,权当是看你潘大叔的面子,做一回折扣好了。”
菜贩子噎了个语塞。
身后的长工却瞪起眼,暗想:好准。
这可是他亲手塞的泥,他自己都未必能精确到两!
长工小声:“三爷,她眼睛里长秤砣了?”
菜贩:“……闭嘴。”
自然也不能真的得罪春阳客栈,这边正犹豫着不知如何辩驳,周遭搬瓜菜的杂役冲他打趣,“潘大叔,我劝你最好别跟我们老板赌,绝对输。”
“可不是么,当心中她的计,回去挨潘爷的骂。”
客栈的伙计们顿时一哄而笑,倒都没带什么恶意。
眼见火候差不多了,常明把语气一收,俨然又是一副娇俏不知世事的模样:“开个小玩笑而已,人家潘叔叔早听出来了,哪用得着你们提醒。”
“大家做买卖的,都讲究真心实意,潘家铺子几十年的老字号,怎会做出此等偷奸取巧之事,坏了两家的和气呢,是吧?”
她还故意强调,“潘叔叔。”
“是是是。”
菜贩险些要被这一串叔叔喊折了寿,得了台阶立马颔首,“常老板说得很是,很是,我们东家,也是这么想的!”
底下人递来账单,常明倒是看也没看,大大方方地盖了印章,紧接着又冲那人眯起笑眼:“九两三钱银子,一个铜板不少,劳烦潘大叔回去替我向潘爷问个好。”
“好好好……一定,一定。”
以为今天章账房不在赶了个巧,谁想碰这一鼻子的灰,果蔬店的人拿好银钱,立刻收拾起板车,夹着尾巴溜了。
瘟神终于送走了。
常明回到柜台后坐下,如释重负地叹了口气。
若非潘家在淮城颇有几分势力,她是真不想和他们谈生意。
价格不便宜就罢了,还总变着法儿地缺斤少两。
正发呆之际,常明忽瞧见院子里的杂役们在冲自己比拇指。
“老板好样儿的!”
她不禁怀着几分忐忑问:“怎么样?我方才的表现还行吗?和章先生平日里比呢?”
几个伙计颇给脸面:“好得很!”
“对,特别好!”
“章先生是明嘲,您是暗讽,各有千秋!”
虽然觉得这个评价不像什么好话,但她还是足够满意了。
“那就好。”
亏了那么多钱,总得让自己过过嘴瘾吧。
此刻的春阳客栈内,午饭高峰才初见苗头,因为地处入城后的第一条街,走南闯北过路歇脚的外乡人不少。
今天又不知怎的,当值的跑堂人手严重不足,不得不把一个人掰成三瓣用。
“客官您是打尖儿还是住店呀?”
甘橘将菜单递给来客,语速飞快,“要不要试试店里的招牌菜?咱们这儿的盐水鸭特别好吃,金杯龙井虾也很不错呢。”
桌边之人放下手中的菜单,泛黄的纸张后露出一双明澈温厚的星眸,未及开口竟已先有笑意。
“是么?那就各上一份好了。”
甘橘:“好嘞,盐水鸭一份,龙井虾一份!”
那人看她写完,忽然扬起眉峰,嗓音清润柔和,“请问,若是住店,现在上房还剩下哪几间?”
“住店啊……”
甘橘抓抓耳根翻起自己的小册子,“您等等……”
对方唇边的温煦依旧,目光先是往她手里一扫,很快便穿过堂中来来往往的伙计,落在大门边,柜台后,那个年纪轻轻的少女身上。
她瞧着兴许就十五六岁,生得一张清透水秀的脸,两条柔顺修长的马尾垂在颊边,一把算盘打得噼啪作响,手指翻飞得好似蝴蝶振翅般快。
甘橘:“二楼右侧还有一间干净宽敞的,您看如何?”
他视线收得不着痕迹,笑容端方清雅:“好啊。”
“那便多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