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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99 章 099

亓山狼抬手,手中的长刀横在他面前。

“这不是全部的真相。”

赵兴安神色复杂地看着亓山狼,忽然不知道千方百计将其带下亓山到底对不对。他叹了口气,道:“我于心不忍,去亓山找过那个七个月的早产婴儿,亲眼看着你被一只狼叼走。以为你被狼吃了,直到后来听说渔村有个被狼养大的孩子。我偷偷去了亓山多次,终于见到你。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我就知道你是那个孩子。因为……你长得很像你父亲。”

“把你哄下亓山,是因为知道你能力卓群,也不想你再和狼为伴。故意让你和嘉恕接触,也是因为知道你们是亲兄弟。想让你和他,都有家人。”

亓山狼面无表情地听着,半晌,他才开口:“赎罪?”

赵兴安整个身体都僵住。他面色惨白地闭上眼,赎罪一般跪下来:“那个时候年轻气盛,做着统一天下的英雄梦。贺人皆顽强抵抗。陛下下令杀无赦……”

他是陪伴在齐英纵打天下的十一员猛将之一,亦是屠杀贺国人之一。

亓山狼手起刀落,赵兴安惨厉地尖叫一声倒地不起,

() 他的右臂被亓山狼砍了下来。鲜血喷溅。

“留你一命,断这几l年的一切。”亓山狼转身。

宿羽得了亓山狼回京的消息,第一时间追过来,就见亓山狼砍断赵兴安右臂的一幕。他脸色微变,没再上前。

亓山狼拖着长刀往外走,胸腔里滚烫的愤怒让他觉得这把刀太轻不趁手,他顺手扔给了宿羽。

宿羽双手捧着去接,重得差点没握稳。

“围宫。”亓山狼下令。

宿羽愣住,好半晌才猛地转头望向亓山狼的背影,确定他在说什么。

他终于等到了这一天!

亓山狼孤身一人进宫。亓帝坐立不安了多日,等这一日终于到了,却见亓山狼一个人来的,心里又怀了丝侥幸——这些年他从来没有反心,今日也不会吧?兴许他只是太愤怒,赔礼道歉也就过去了?

不是他不想办法抵抗治罪,而是他已经没这个能力。

御林军虽严格把手,可是见亓山狼一个人进宫,甚至没带兵器,皆有些懵。

以前亓山狼每次进宫都畅通无阻,今日是拦还是不拦?

守卫正犹豫,亓山狼停住脚步,开口:“引路。”

守卫颤颤巍巍问:“大将军要去哪里?”

“窈月楼。”

两个守卫对视一眼,皆有些意外。这么多年了,大将军还是第一次要去窈月楼。一个守卫招来宫人给亓山狼引路,另一个守卫立刻去向亓帝禀告。

亓山狼像往常进宫一样,平静地跟着引路宫人,穿过葳蕤灿烂的宫廷,隔着楼阁与假山树木,亓山狼远远能看见窈月楼的顶角。

亓山狼终于走到那与整个皇宫格格不入的窈月楼。他到的时候,贺青宜正坐在院子里,望着石砖夹缝里怒放的野花。

“到了。”宫人小声禀一句,立刻向后退去。

贺青宜循声望去,看向院门口的高大身影。只一眼,她神色愕然,不由自主站起身来。

只一眼,贺青宜就知道是他。

一十五年,他们生活在一座城里,甚至亓山狼多次进宫,远远能看见她这里的楼阁轮廓,可他们竟从未见过。

庭院里,花草树木皆生机盎然。消瘦的女人站在满园的鲜活里,是唯一的枯败。

亓山狼一步一步朝贺青宜走过去。

当他走到贺青宜面前时,贺青宜已经满脸是泪。她想伸手,指尖颤着低悬,不敢去探,她怕这又是一场虚无的幻梦。

亓山狼握住母亲发抖的手,拉着她的手,将其手心贴在他的脸上。他盯着贺青宜,低沉地叫了一声:“母亲。”

贺青宜的眼泪疯狂地涌,她险些站不住。

亓山狼托住她的小臂,扶稳她。贺青宜满眼是泪,可是她睁大了眼睛,拼尽全力去看清亓山狼的模样。

她伸出手来,用颤抖的手去摸儿子的脸,仍旧陷在不敢置信的惊喜里。

亓山狼低头让她摸,他说:“看我的眼睛。”

他让自己的眼睛一点一点显出幽蓝。

贺青宜连连摇头。“我知道是你(),知道是你……你和鸿郎长得很像……

她的手不停地发抖?()?[(),一遍一遍去抚自己的儿子,这是她的亲骨肉,是她和鸿郎的骨血融聚的生命!

枯败的生命突然就注入了生机。她活着,原来还有别的意义!

贺青宜伏在高大儿子的胸膛,止不住恸哭。她哭着说了些话,哭声让那些话吐字不清,亓山狼俯下身去极其认真地去听。

他终于听懂了。

母亲哭着说:“是我没有保护好你,是我让你受苦了。”

前一刻还是晴空万里,忽然之间阴云席卷,天云也开始哭啼,降下雨泪。

亓山狼搀扶着羸弱的母亲,将她搀扶进屋里。他扶着母亲坐下,拿过一旁的巾帕去拂母亲头发上和肩膀上刚沾的湿漉雨珠。

贺青宜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亓山狼,她努力让自己不再哭。可她手足无措,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她觉得自己很笨,居然不知道一个母亲应该怎么与孩子相处。

她几l乎是慌张地结结巴巴地说:“你、你吃过午饭没?这、这里有几l个粽子……”

亓山狼倒是平静许多。他问:“粽子?”

贺青宜的眼睛里立刻浮现一抹亮色,小心翼翼地问:“你喜欢吃吗?”

“没吃过。”

贺青宜一愣,立刻又捂着嘴恸哭起来。她的儿子不知道什么是粽子,不知道很多很多东西……因为他自小被丢在深山啊!

身为母亲的愧疚责罚着她,她恨自己的无能,恨自己没有尽到一个母亲的责任。

“我将你带到这世上来,让你吃了这么多苦……”

心口一阵阵绞痛,痛得让贺青宜连呼吸都觉得一抽一抽地疼。

她上一次这样痛,是以为失去她与鸿郎孩子的那一日。

亓山狼偏过脸去,用愤怒逼退眼泪。他努力用平静的语气说:“我想吃。”

“好……好!”贺青宜站起身,转身去角落的圆桌上端来粽子。她抖着手去解绳子,几l次都没有解开。

亓山狼看在眼里,什么也没说,也没有阻止她的动作。

贺青宜终于将粽叶剥开,将滑腻光洁的粽子一颗一颗剥出来。她紧张地剥了三颗,问:“够了吗?”

“够了。”

亓山狼拿过来,抓起粽子来吃。

贺青宜看着他直接用手抓,张了张嘴,又把话咽下去。怪她,怪她没有给他拿筷子。

贺青宜流着泪,看着亓山狼一口一口吃粽子,直到他吃第三颗粽子的时候,她忽然想到了什么,赶忙起身,走到门口的洗手架旁。她提起水壶,往盆里倒水。

手太抖,水溅出来不少。

她飞快用手背抹了抹脸上的泪,刚要端水,亓山狼已经走了过来。

亓山狼伸手去洗手,她赶忙给儿子挽袖。

等亓山狼洗完手,她又赶忙递了

() 帕子。然后她局促地站在那里,不知道接下来要做什么了。

突然想到了什么,贺青宜脸色大变,红哭的眼睛里充满了恐惧。她死死抓住亓山狼的手腕,惧怕地问:“亓帝知道了吗?他会杀了你的!”

母亲眼里的恐惧狠狠地戳伤了亓山狼。

他心口好像被戳穿了一个血窟窿,这些强逼出来的冷静,再也无法维持。

“还不知道。”亓山狼声音冰如寒冬,“不过他马上就要知道了。”

亓山狼用力握住母亲的手腕,刚往前迈出一步,又驻足,回头问:“母亲怕见血吗?”

贺青宜摇头:“你去哪,我就去哪!”

亓山狼弯腰,拿起竖在门口的油纸伞。他牵着母亲出门,将伞举在母亲头上。

贺青宜不舍得儿子淋雨,急急将伞往亓山狼那边推。

原来母子相认时间过得飞快,转眼近两个时辰。这雨也灵性,刚刚忽然大雨,此时又忽然转小,淅淅沥沥不浇人。

亓山狼牵着母亲走出窈月楼。

宿羽撑伞立在外面候着,在见到亓山狼的时候,立刻禀:“陛下在皇祠……求平安。”

亓山狼不言,带着母亲穿过雨幕走过皇宫,去往皇祠,去要一个公道。

将到皇祠,亓山狼远远看见许多文武大臣立在皇祠前的广场上。

亓山狼漠然收回目光。

贺青宜原本心里有些恐惧,生怕她的孩子再有危险,可是跟着亓山狼走了这么长长一路,忽然就不惧了。

她指着远处锁在砖地里的旧刀,像个寻常母亲那样介绍:“孩子,那是你外祖父的刀。”

贺青宜话音刚落,忽有人冲上来指责:“亓山狼!公然与皇贵妃拉拉扯扯,你要造反不成!”

亓山狼冷眼瞥过去,叫不出这个人的名讳,却知他是某个亲王,是齐英纵的弟弟。

他姓齐。

亓山狼忽然伸手扼住他的咽喉,用力一拧一甩,他像死狗一样瘫软在地,再不能吠。

人群突然尖叫——

“亓山狼造反了!”

亓山狼弯腰,握住那柄被锁的旧刀刀柄,猛地一拽。

铁链崩裂,地面劈出裂隙,埋于地下的亡魂亦在哭嚎。

他降生的意义,当是为八十万贺人鸣冤,当是结束这场持续三十余年的战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