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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5 章

裴氏。

简单的两个字,让当时皇子也不敢过于放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被人带走,小皇帝至今都记得,亚父在注视他片刻后,问他:

“十二皇子?”

他序齿十二,是当时的十二皇子,但他没想到会有人记得这件事。

少年什么都没说,只扫了他两眼,没有温情,冷淡道:“所有皇子六岁后都要去上书房听课。”

这是规矩,往日被人故意遗忘,但在少年提起后,众人好像也很快想起,翌日,就有人替他收拾了物品,将他完好地送到了上书房。

他从那一日起,仿佛才变成了真正的皇子。

宫人在见到他后屈膝行礼,尚衣局送来贴身舒适的衣袍,御膳房也送来可口热乎的膳食,主位娘娘也替他准备好纸砚笔墨。

他的生母也终于肯见他,对他有了笑脸。

许也是因此,他生母有一日忽然病重,然后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了这个宫廷中。

小皇帝回头去看时,只觉得这皇宫是个吃人的怪兽。

他不喜欢这个皇宫,记事起就不喜欢。

他喜欢跟着亚父去裴府,那里,当时颂安侯会考他功课,裴夫人会教训他不要偷懒,然后让人给他备上糕点,只有亚父不爱搭理他。

但不重要。

他最喜欢的还是裴府。

只是后来,一朝变故,裴府上下获罪入狱,等沉冤得雪后,偌大的裴氏只剩下

了最后一个人。

记忆中热闹的裴府变得格外冷清。

小皇帝不喜欢这样的裴府,但他还是经常偷偷摸摸地跑去裴府,不然,他的亚父就只剩孤零零的一个人了。

小皇帝其实觉得很戏剧化,所有人都觉得只剩下一个人的裴府再无往日威风,但谁能想到,晚年时父皇却独独看重亚父一人,对亚父信赖有加,他开始重视方士,祈求长生,将所有朝事都推给了亚父。

小皇帝亲眼见亚父仿佛变了一个人。

他任由朝政混乱,任由先帝昏庸,任由皇子结党营私,等先帝从长生梦中清醒时,恍然发现,他膝下众多皇子只剩下了一个人。

也恍然意识到,如今的朝廷早和记忆中的不同——他被架空了。

众人在骂亚父是个奸臣,裴氏百年清誉全被他毁了,小皇帝却是在想,到底是谁想要裴氏一族的性命呢?

在先帝驾崩时,小皇帝其实已经有答案了。

亚父推他上位,和往日一样教导他,人人都觉得亚父不会真心对他,但小皇帝却是在登基的第一日,就被亚父强压着学习怎么处理朝政。

小皇帝其实不想当皇帝,他想当个闲散王爷,时不时地去亚父家中打秋风。

小皇帝想撂担子不干,但不行。

他有时候觉得亚父好累,他只能替亚父分担。

当然,亚父不许也占了其中一个原因。

小皇帝叹了口气,从往事中回过神,装作看不见眼前堆得一摞摞的奏折,亚父不搭理他,他只好扭头去看卫柏。

卫柏眼观鼻鼻观心,高低是不和他对视。

小皇帝眯了眯眼眸,不是忙于大理寺?

他眼睛倏地亮起来,嚯,亚父居然有私事了?!

冷不丁,亚父的声音从一侧传来,不冷不热:“这些奏折批不完,不许睡觉。”

小皇帝看向堆得御案满满的奏折,脸立时垮了下来,亚父不想让他知道,他不问就是,作甚对他这么狠心。

小皇帝瘪了瘪,没敢反抗亚父,许久,他看了眼时辰:

“亚、裴卿,时辰不早了,宫门也要落锁,不如裴卿今日宿在宫中?”

他没有纳妃,这宫中多的是空出来的寝宫,即使亚父要宿在养心殿,他也觉得没什么问题。

裴初愠眼皮子都没掀一下:

“不必。”

小皇帝闷闷地埋下头,亚父不让他去裴府,也不想留在宫中,这宫中只有他一个人,找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殿内静了下来,裴初愠扫了小皇帝一眼,很快,平淡地移开了视线。

等他离开,已经是一个时辰后,御案上的奏折,他批了有三分之二,等小皇帝意识到这一点后,裴初愠已经离开了很久。

但殿内,小皇帝还是没忍住笑,许久,他笑意淡了下来:

“亚父,终究还是太心软了。”

许公公闻言,不由得沉默下来。

……裴阁

老心软?

他不知道心软这个词是怎么和裴阁老联系在一起的,但皇上说话,没有他质疑的份。

许公公刚想说话,就见皇上的视线风轻云淡地落在奏折上,许公公一愣,顺着皇上的视线看去,待看清奏折弹劾裴阁老的话时,他陡然意识到皇上是在指什么。

许公公其实很难理解皇上对裴阁老的信任和亲昵。

在他看来,皇上想要彻底掌权,裴阁老是其中最大的阻碍,偏偏皇上压根不在乎这一点。

要是有可能,皇上甚至希望坐在皇位的人是裴阁老。

谁敢相信?

那么多人拼死拼活争夺的位置,如今坐在上面的人却一点都不想要,他会安稳地坐在上面,只是不想要某人再背上更多的骂名。

许公公看了眼奏折的落款,在看见那个宋字时,心底默默告诫自己,日后要远离宋尚书。

一定不能惹祸上身。

眼见时辰不早了,许公公不由得劝导:“皇上,时辰不早了,您是不是该休息了?”

小皇帝摆了摆手:

“等奏折批完。”

许公公没了话说,皇上还未及冠,他也惯来爱玩,但裴阁老交下来的任务,皇上即使嘴上再抱怨,却从来没有怠慢过。

许公公心底腹诽,真是看不透这君臣二人的相处模式。

*********

江南的七巧节向来很热闹,姜姒妗还未在夜间去过京城,听说,七巧节当日,京城是没有宵禁的。

姜姒妗也起了点心思,但不等她期待,一道消息让她愁得头疼。

彼时,周渝祈已经去了翰林院当值,安玲一脸难色地走进来,她见到姑娘时,纠结了许久,才支支吾吾道:

“姑娘,奴婢刚才看见卫大人了。”

姜姒妗脸色蓦然一变。

卫柏?

他怎么又来了?

姜姒妗蹙起黛眉,裴初愠到底要做什么,他的人三翻四次出现在周府附近,当真是将这府邸当做自家的后花园了不成?

安玲低声:“他让奴婢来问姑娘,明日是否有时间。”

明日,七巧节,要是周渝祈不曾约她,姜姒妗许是还会不解裴初愠让卫柏来问的原因,但现在,她几乎立即意识到,裴初愠的目的。

且不说,她和周渝祈有约了,即使没有,她怎么可能会在傍晚时分和他出去游玩?

但姜姒妗也没敢直言拒绝。

她从安玲那里已经得知了她病重那日,周渝祈为什么会不在府中,左右是裴初愠使的调虎离山。

姜姒妗些许头疼,她着实担忧裴初愠会故技重施。

一而再的,不被周渝祈察觉出异样才是奇怪!

姜姒妗没那么大胆,她巴不得和裴初愠不再见面,寄希望于时间一长,裴初愠就觉得她不过尔尔,淡忘了她。

姜姒妗没提起周渝祈,她低声:

“告诉他,我明日有事要做

(),不得闲暇。

安玲忙忙点头(),她也觉得裴大人真是太大胆,怎么能在这种时候来府中邀约姑娘呢?

万一暴露了什么,岂不是要害死姑娘了!

卫柏一点也不意外姜姑娘的拒绝,没有纠缠,很快回了裴府报信。

他也觉得姜姑娘可怜,简直无妄之灾,便怪挖抹角地替姜姑娘说好话:

“属下瞧,姜姑娘平日中是个闲不住的,她在京城中有店铺,明日七巧节应该会很忙碌。”

书房内,格外安静,卫柏等了许久,都没等来主子说话。

在卫柏忍不住要再说点什么时,才听见主子声音极冷地一声命令:“出去。”

卫柏噤声,只好转身退下。

七巧节这日,姜姒妗还没有出门,就隐约察觉到外面的热闹,安玲小跑进来,一脸兴奋地说:

“夫人,夫人,奴婢刚去府外瞧了眼,发现路边都挂起了好多红灯笼!”

周渝祈也在府中,闻言,笑着摇头:“等晚上,才是真的热闹。”

安玲现在对上姑爷,总觉得不自在,当即讪笑一声,不再说话,赶紧挪到姑娘身后,拿起梳子作替姑娘梳妆状。

姜姒妗对着铜镜,挑了根玉簪拢住青丝,正准备和往日一样挑件衣裙时,周渝祈打断了她:

“平日中你都穿得素淡,如今你已经是七品命妇,穿得雅致些也是无碍的。”

周渝祈瞧见那朴素的布料,便容易联想起姜家商户的身份,他下意识地想让夫人换了个颜色,格外隐晦。

姜姒妗袖子中的手指一颤,她仿若什么都没听出来,顺着他的意,挑了件胭脂色百蝶穿花的广袖裙,腰带将腰肢衬得纤细,头顶的玉簪也换成了一支点翠蝴蝶流苏步摇,轻轻晃过她如玉的脸侧,越添些风情,她起身的一刻,暖阳照在她身上,让人皆觉得眼前一亮。

周渝祈忽然想起那日在程府见到的杨妃出浴,花多叶茂,生长得旺盛端庄挺直,花瓣细腻温润如出水美人,他头一次意识到姜姒妗不似兰花静谧,她就仿若那日见到的杨妃出浴,令人一见难忘。

安玲打破室内的沉默:“姑娘,您真好看!”

她脱口而出,一时忘记姑爷还在,便是直接唤了姑娘二字。

周渝祈没注意到这一点,他被打散了些许难言的情绪,不自禁地握住了夫人的手,在夫人病后,他惦记着让夫人养好身体,二人许久不曾亲近了。

周渝祈眼神稍暗,他温润低声:

“夫人。”

二人夫妻许久,姜姒妗怎么会听不出他话中的想念,她指尖稍顿,堪堪低垂头,似是羞赧:“时辰不早了,再不出发,就真的要赶不上了。”

周渝祈低笑一声,他知晓夫人脸皮薄,自不会再臊她。

他说:“我去让人备马车。”

等他出去,姜姒妗轻抿了下唇,不等她生起什么情绪,安玲忽然纳闷地咦了一声,姜姒妗转头看去,就见安玲有点慌乱地压低声问她:

“姑娘,那方手帕呢?!”

姜姒妗倏地扭头去看梳妆台,本来被收放在匣子中的藏青色手帕不知何时不翼而飞,只剩下她的那些首饰。

——手帕不见了。

意识到这一点,姜姒妗脸上血色刹那间褪得一干二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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