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宴红着眼睛,缓缓抬起手。
躺在一堆尸体上的青年,像是在做人生最艰难痛苦的决定,最后,他两指颤抖着,在冰冷如水的月光下,挣扎又不甘地,低低打了个响指——
红玉宫内。
鼻青脸肿醒来的江叶骅,头晕目眩地摇摇头。
他看着面前担忧的哥哥,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可一开口,什么都忘了。
“怎么了,”江叶草喂他吃了颗丹药。
江叶骅感觉自己好像想告诉哥哥什么,可他实在不记得了,挠挠头:“算了,没事。”
他担忧紧张的打量江叶草:“哥哥怎么样。”
江叶草嘴角弯起浅笑:“我没事。”
不仅没事,江叶草看向衣袖,眼眸深处露出一丝疑惑。
本该蔓延到腕间的咒禁,消失不见了。
折磨了他数百年,连师尊都深受其害的强大咒禁,忽然消失得无影无踪,好像是从那妖藤手环,轻轻扎了下自己后......
“哥哥没事就好,我们走吧。”江叶骅嘴角露出灿烂的笑。
江叶骅心间的疑惑被打断,轻笑摸了摸江叶骅的脑袋,“嗯,走吧。”
等会天就亮了......
打完响指,江宴恨不得把两根手指折了。
他也确实愤恨无比地折了,骨头折的咔嚓咔嚓,仿佛身体剧烈的疼痛,才能让他心间的痛苦少些。
就该让江叶骅记着,无论他告不告诉哥哥,江叶骅都知道,哥哥不是他亲哥哥。
有裂缝后,永远也回不到曾经了。
这样,世上就多一个人和他一样痛苦了。
多好啊。
江宴满怀恶意的笑起来,他本来就是这样打算的......
江宴呆呆望着天上寒月,
很久以前,也是在这个地方,每次他热乎乎凑到哥哥身边,夜间蜷在哥哥怀里,哥哥都笑着说他像暖炉。
可是他的心,已经冷了。
在他敲遍镇上二十七座药铺,抓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也抓错的时候,心就冷了。
他早就对这世界绝望了。
不再是能温暖哥哥的小火炉了。
江宴盯了寒月良久,最后妥协似的,放下了歪折的手指。
算了,他已经弄丢了哥哥的小暖炉,不能把他的小太阳也弄没了......
讨厌的江叶骅。
江宴算着日子,在江叶骅夺走哥哥的第七百二十三年零七天,恭喜,以后彻底是他的哥哥了。
江宴赤红着双目,意识随着掉落的泪珠,一点点散去。
这次,是他不要哥哥了。
是他不要了......
*
悬崖边,朝岁望着猎猎寒风中,燃到尽头的香,青丝拂过的白皙脸颊看不出悲喜。
他身旁的嬴辛,想起一个诅咒般的声音。
“好好看着江宴,看看他的结局,你和他都有魔源,你终会和他一样......”
蓦然生出一点兔死狐悲的嬴辛,捏紧了手,低声又茫然:“师叔,我会和他一样吗。”
朝岁听出这话中淡淡的哀伤,意外地看向嬴辛。
不知有没有后悔送了对方一程,少年脸颊被寒风吹的发白,似乎被冷到了,勉强笑了下,“死后连个敛尸的人都没有。”
朝岁沉默了瞬:“不会,而且有人会为他敛尸。”
嬴辛错愕,黑眸微微睁大了。
*
皎洁的月光下,一个拄着拐杖,行动不便的老妇人,出现了布满血腥和尸臭味道的乱葬岗里。
看到一个血肉模糊的身影,她丢下拐杖,艰难地推开四周的尸体。
用干净的布帕将血淋淋的脸颊擦拭干净,那张苍老的面容露出了笑。
已经将眼睛闭上的江宴,被迫睁开了,他转了转红通通的眼珠,疑惑地看向跪坐在身边的老妪。
感受到对方擦拭他脸颊的温柔,江宴露出茫然之色。
他整天想着哥哥,不记得自己有过风流债。
何况对方这么老,还是个凡人。
老妪看出他的疑惑,轻笑道:“仙君大概忘了,我是小芜,七十多年前我们有过一面之缘。”
小芜是谁。
江宴看着那张布满褶皱的脸,想了许久,终于想起来了。
也是这里。
那天他生日在千古镇发疯,一家医馆前,就跪了个泪流满脸的小女孩,带着她被恶霸打得奄奄一息的爷爷。
江宴什么都没做,只是发疯把医馆的里人都杀了,还有街上不顺眼的人,全都杀了。
后来,丢给了那小女孩一株灵草,他就走了。
那小女孩好像跟在他背后,跑了好久,一边努力跟着他一边抓着灵草反复说:“我叫小芜,仙君大恩,我会报答你!”
江宴漫不经心的想,一个小凡人,能报答他什么。
无聊。
望着与记忆中白嫩小脸完全不同的苍老面容,江宴一时没了话。
随便吧。
又不是哥哥给他敛尸,都无所谓。
老妪跪坐在江宴身边,小心抬起他修长的手,细细擦拭起来,一边擦拭一边感叹道:“数十年不见,我已老去,仙君风采依旧。”
江宴一哂。
他虽未自爆,却和自爆差不了两样,全身骨头碎了,皮肤被血染的鲜红,夹在一群腐烂的尸体中,恶臭无比。
乌发粘血,不用看,都知道小辫子上脏兮兮的,上面坠着的草叶也所剩无几。
哪来的风采依旧,面目全非还差不多。
看来人老了,眼神会不太好。
得出结论,江宴漫不经心地重新闭上眼,耳边传来老妇人喋喋不休的声音。
小芜说着这些年自己的经历,江宴不置一词。
凡人一生如此短暂,没有意思,江宴不感兴趣,甚至感到厌烦,直到对方说自己一生行善积德,终于在暮年,得到了神灵眷顾。
“没有神灵、”江宴忍不住,不耐地吐出这四字。
老妪语气柔和,解释道:“真的有,我看到了,而且我的愿望被神灵实现了。”
江宴望着那张充满岁月痕迹,宛如枯木的苍老脸庞,嘴角微翘,露出一贯讥讽。
“既然实现了,为何你还是这幅模样。”
凡人的愿望,除了不老不死还有什么。
老妇人一愣,笑着摇摇头:“仙君误会了,我向神灵许的愿望是,在仙君需要的时候,能出现在仙君身边,尽我所能帮助他。”
江宴被擦拭的手指顿了顿,侧过头,眸中倒映的那张苍老面容,露出柔和灿然的笑。
“现在实现了,能再见仙君一面,我已心满意足。”
江宴:“......愚蠢。”
“我不是仙君,”江宴漠然纠正道。
老妇人细心打理着江宴头发,将血迹擦干,温声道:“我知道。”
这个曾经把镇子变成乱葬岗的青年,比起仙君,明显更像个邪魔。
“我相信善恶有报,仙君落在现在的地步,一定是做了恶事,但是有什么关系,”
老妇人拿出梳子,轻轻为江宴梳理乌发。
“纵使你是天下人的邪魔,依旧是我一个人的仙君。”
江宴:“......”
他沉默良久,最后抬起变干净的手,摸了摸老妇人的脑袋。
就像小时候,哥哥摸他的那样。
手掌温暖而有力。
在朝岁注视中的香火,在冷风中,终于熄灭了最后一点光。
他纤长的睫毛微微垂下。
乱葬岗。
被江宴指尖划过苍苍白发,变成了黑色。
跪坐在江宴身边的老人,脸上的褶皱消失不见,枯萎容颜恢复如初。
“谢谢,”沙哑低颤的嗓音微微落下,“但我还是不喜欢除了哥哥以外的人,碰我头发......”
恢复豆蔻年华的女孩,拿着梳子的手一顿。
抚在她发顶的手,在说完这带有孩子气的倔犟话后,无声垂了下去。
意识到什么,小芜微微睁大眼睛,泪珠一颗颗掉了下来,她伸手想要抓住,却扑了个空。
青年用最后一点妖力,让她返老还童,今后无病无痛,不老不死。
没了半点力量支撑,他连仅存的身体都无法维系。
他彻底消散在了人间。
魂飞魄散,连尸体都不会有了。
小芜呆呆望着眼前消散的点点星光,她伸出手,拼命想要留住一点,可最终什么都没留住。
天亮之前,她终于忍不住,一个人趴在乱葬岗,痛苦的嚎哭起来。
“啊——”
她的仙君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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