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3 章

江宴哭着将馒头沾血的表皮,一点点撕下,颤着唇吃掉,将里面白白干净的地方,喂到了江叶草嘴边。

可江叶草又晕了过去,他遍体鳞伤,浑身冰凉。

江宴找了些干草,将江叶草围着,还生了火,试着让哥哥身体暖和些,他又去寻了些止血的药草,捣碎抹在哥哥受伤的地方。

但效果并不佳。

很快,江叶草身体不再冰冷,而是滚烫,与此同时,他气息变得微弱。

江宴害怕极了,他是不敢离开江叶草,将哥哥独自放在林间的,可他知道,自己必须去找郎中来给哥哥看病。

这夜对江宴来说,前所未有的漫长。

再也没有了流萤灯相伴,他独自穿过黑夜,跑到镇上药铺,捏着小拳头咚咚咚敲起门来。

一场瘟疫,所有东西都在减少,唯有医馆药铺,多了起来,里面的大夫,钱袋子比瘟疫前的大户们还多。

深夜被吵醒的大夫,愤怒到极点,发现是灰头土脸的小叫花子,更愤怒了。

“没银子看什么病!”

还是风雪天,夜间出诊,鬼才去。

那夜,江宴跑遍镇上二十七家药铺,只有最后一家,漫不经心给了他一点希望。

“你好歹把你哥哥带过来,大晚上的,谁跟你走啊。”

江宴跑了回去。

哥哥额头更烫了,像煮沸的水般滚烫,江宴不敢再浪费时间。

凭他的小身体,要直接背起江叶草显然是不可能的。江宴两只冻到发紫的小手,将干草搓成长条,制成绳子,又寻来一块木板,将昏迷不醒的哥哥放在木板上。

绳子一端系在木板上,一端绑在江宴瘦弱的肩膀上。

他小脸涨的绯红,用力拖着木板,在雪地里一点点前行。

山路崎岖,草绳断了好几次,每次断了,江宴都要摔个大跟头,有次直接从一条幽径,跌滚到山下另条窄路。

他摔得鼻青脸肿,脸颊和手臂,露在外的白嫩皮肤都是深深浅浅的擦伤。

更让他难受的事,几番折腾,哥哥伤势更严重。

可他不能哭,至少现在不能,江宴抹了抹湿红的眼睛,对被摔到的哥哥说了声对不起后,耸着鼻尖,将绳子死死绑在腰间,继续拖着木板前行。

() 可他实在太弱小了,带着哥哥,即便拼了命,也只能像乌龟一样爬行着。

第二天临近晚上,他才把江叶草带到了那家“圣心堂”。

药堂里挤满了人,都是来寻医买药草的,以为江宴带了个死人过来,纷纷避开,低声议论着。

“那小鬼是不是也染了瘟疫。”“怎么能让死人进来!”“还看什么医啊,找地方埋了吧。”......

江宴攥紧小手,一声不吭地抱着哥哥。

昨夜的大夫,过来一瞧,小孩浑身都是绳子勒痕,肩颈甚至勒出血,染红了破旧的衣裳。

随口一说,没想到小孩真的把那重伤的哥哥带来了。

大夫随意扫了眼:“不严重,只是些皮外伤,你在外等着,我先给这些人看。”

江宴张了张嘴。

“没银子就安静点,给你们就不错了。”大夫不耐烦道。

江宴不敢惹怒唯一的希望,在药铺众人同样不耐和冷漠的视线中,安静将哥哥移到角落,他背对着,用小身体挡着那些嫌恶的视线,不让落在哥哥身上。

这一等,就是半个时辰,天已经完全黑了。

江叶草身体不再烫热,而是和外面雪一样的冰凉,他气息更弱了,气若游丝。

江宴慌了,他穿过人群,在呵斥和咒骂声中,小身体拼命挤到了前列。

“大夫!哥哥的伤真的很严重,你先......”

“烦不烦!”郎中陡然厉喝,昨夜本是随口一说,还真当这是善堂了。

“这里每天都在死人,医药紧缺,瘟疫才是大事,你们这点病痛算什么,别死皮赖脸的,现在带着你哥哥滚出去!”

江宴被这劈头怒喝,吼的呆愣在原地。

人群中,不知谁把他往后使劲拽了下,江宴猛地踉跄,接着许多手伸来,有的抓他头发,有的抓他布满勒痕的肩膀,把他往后不住推去。

江宴咬着牙,耍赖皮似的挣扎着不肯走,却被越推越远。

最后,他和哥哥被丢出了药铺。

拴着干草的木板砸来,这次,他把浑身冰凉的哥哥护着,终于没让哥哥挨疼了。

可是,哥哥大概也感觉不疼了。

江宴伸出狼狈的小手,握了握江叶草的手掌,没有记忆中的温暖了,在逐渐冷去。

江宴咬了咬唇,看着圣心堂的牌匾,又看了看里面为瘟疫而来的人群。

他又冲了进去,这次,他没有被赶出来。

药堂后院,那郎中眼神诡异地看着他:“你的血,真能治好瘟疫。”

江宴使劲点头,挽起袖子,露出布满青紫擦伤的小胳膊。

“我给你取血,你给我哥哥看病。”

哥哥说过,绝对不能暴露,但江宴别无他法了。

只要能救哥哥,怎么都可以。

郎中没说话,只让人把江叶草抬到了后院一间屋子,随后取血离去。

半柱香后,郎中欣喜若狂

地看着重疫之人回光返照,他赶回后院,“你当真没说谎。”

有了这小孩的血,他要成名震天下,成为神医了!!

郎中用刀在江宴手臂,狠狠割了几下,一手拿碗,贪婪地看着滴滴答答不住淌下的鲜血。

江宴皱着小眉头,没有吭一声。

他忍着疼,直到郎中接了大半碗,惨白的唇才小心翼翼地动了动:“我哥哥呢,怎么样了。”

“放心吧,在好转了,”郎中道,“只要你听话,你哥哥不会有事。”

江宴微松口气,他被单独关在了房间里,哥哥在隔壁。

他虽不愿跟哥哥分开,但不敢惹怒郎中这根救命稻草。

那郎中一个时辰,取了三次血。

最后一次,江宴小脸没有半点血色,视线模糊,晕了过去,郎中给他喂了一颗药丸,他才恢复意识。

哥哥怎样了。

江宴小脸贴着冰冷的墙面,试图离隔壁房里的哥哥近点。

直到深夜,江宴听到外面闹哄哄的——

都是听闻此处有能治瘟疫的圣心水,带上千金前来购买的访客。

圣心堂门槛都快被踏破了,里面的伙计,一个比一个欢喜,几个知晓内情的伙计,走过江宴所在的房间,低声交谈着。

江宴无意听到些奇怪的话,最后耳朵贴着门框上,听到恶魔般的话。

“他们是兄弟,那隔壁没救了的哥哥,他的血是不是也能治。”

“管他呢,试试呗,”

江宴微微睁大眼,没有血色的小脸变得呆滞,像是被东西重重砸了下脑袋,整个人如置冰窖。

没救了,什么意思。

他们要用那锋利的刀,割哥哥的血......

他们怎么敢,他要杀了他们!

江宴发疯似地踹起门,剧烈的响动,惊到了准备去隔壁的伙计,他们打开门锁,正要看看里面怎么回事,躲在门后的江宴,拿割血的匕首扎在其中一个腿上,接着在那人惨叫声中,跑了出去。

他没第一时间去隔壁找哥哥,而是趁着黑夜躲了起来,在众人寻他时,放了把火。

夜间风大,火势很快变大,已燎原之势燃烧起来。

在众人忙着救火时,江宴奔回江叶草所在的房间,拖背着冰凉的、仿佛变成尸体一般的哥哥,离开了圣心堂。

他甚至不敢去探哥哥的鼻息。

他也不知道该去哪。

*

这个冬天格外难熬。

很快郎中带人追了来,药铺没了还能再建,能取血的活宝贝可不能丢。

江宴拖着江叶草,逃窜中,最后来到了一座寺庙。

这原是座大寺庙,里面供奉了诸佛,瘟疫没来前,这寺庙香火很是旺盛,香客都道许愿很灵。

如今,只有稀稀拉拉几根香火。

江宴不敢生火,怕引来郎中,他孤零零趴在江叶草身上,试图让哥哥温暖一点。

可是,江叶草的身体越来越冷。

江叶草身上的伤口,即便被江宴用布和草药包扎着,依旧腐烂了。

除了腐烂的味道,江宴还嗅到了哥哥身上,死亡的气息。

前所未有的恐惧,充斥在江宴黑润无措的眼珠里,他生了火,用温热的火光让江叶草身体回暖,可依旧是彻骨的寒。

江宴走投无路地望向高大庄严的佛像。

天亮之前,他跪遍庙里所有佛像,磕了无数的头,用最虔诚的姿态祈求神佛显灵,救救他哥哥,他愿意替哥哥承担所有的苦难。

他愿意付出一切,只要把哥哥还给他。

江宴磕到额头破了皮,磕到庙内每个佛像脚下,都留有他的血。

直到黎明——

枯枝燃烧的火光熄灭,江宴麻木地抱着江叶草凉透的尸体,小脸在哥哥手掌轻蹭了蹭。

他低着头,眼里的怨憎,染红了双目。

找到江宴的郎中,又气又怒,带人上前就要将小孩抓走。

江宴抬头,露出那张扭曲狰狞的小脸。

江宴的虔诚谦卑,没有得到神灵任何回应,滔天的怨憎,倒是为了他唤来了一个邪魔。

邪魔将郎中等人,如蝼蚁一般烧的神魂俱灭,然后给他一朵黑色的山茶花。

“你若吃下这个,我就满足你的愿望。”

别说一朵花,就是世间最恶最臭的尸体,江宴都能吃下去。

他从邪魔手里接过,吃下了山茶花。

没多久,五脏六腑疼的厉害,好似融化了,江宴疼的浑身冒冷汗,几近昏厥,那张小脸却是狂喜。

江叶草的身体重新有了温度。

江宴像是寒冬腊月,冻坏了,费尽所有力气终于找到一簇火的小狼崽,欢喜的凑到了哥哥怀里。

没多久,江叶草昏沉沉醒来,朦朦胧胧,看到双黑亮亮的眼睛。

他习惯性地伸手把弟弟搂住,发现小身躯在微微颤抖。

“阿宴,你怎么了。”江叶草嗓音虚弱至极。

江宴脏腑疼的厉害,心脏像被砸开一条口子,那朵黑色的山茶花,在他心口扎了根。

邪魔已经走了,他不想让哥哥担心,浅浅吸了口气,忍着疼轻声道:

“有点冷,哥哥抱抱我吧......”

冬天太冷了,只有在哥哥身边,他才觉得暖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