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魏桓毕竟年少。
听了长姊一通含泪训斥,一言不发地回家,请来京城里擅长刺青的高手,当日便开始在瘢痕上刺鹰。
刺青中途,尚未完全痊愈的瘢痕破裂,热天里伤口化脓,又是好一番折腾。
如何折腾早已记不清了,只隐约记得那阵子魏大时常蹲门外抹眼泪。
来回折腾两个月,伤口好了坏,坏了好,后来总算痊愈了,他随口问起一次刺青如何。魏大魏二齐声说“刺得极好看”。他笑了下,心里并不怎么信。
又问刺青可足够显眼,能不能遮掩住丑陋疤痕,魏大魏二齐声道“够显眼,遮得住”,他略信几分。
又是流脓又是崩裂,刺青毁了便毁了罢。只要够醒目,足够遮住疤痕便好。
直到今日夜里,叶扶琉满眼的惊喜赞叹,倒让他生出几分意外。
“当真不丑陋?”
叶扶琉凑近欣赏片刻,“口说无凭,我画给你罢。”
灯光又点亮几盏,她在灯下取出一张一尺长、半尺宽的小纸,就趴在魏桓的背上,对着眼前的展翅大鹰精细描绘。
边画边说,“年轻时伤口恢复得快,连结痂都不明显了。疤痕是红色的,雄鹰展翅的图案把疤痕都覆盖住了,只露出一点淡红色的边缘,用手摸着凹凸,但眼睛看着不显。总之,一眼望去,只见你背后极气派的一只展翅大鹰。给我的感觉嘛……”
魏桓回身过来。在他无言的注视下,叶扶琉歪了下头,思忖了好一会儿用词,索性放弃言语形容,伸手抱住面前弧度优美的肩胛和柔韧有力的腰背。
“好喜欢,想抱着睡觉。衣裳不许穿回去,让我抱着大鹰睡一晚上,我就不计较你有意隐瞒我的事了。”
魏桓:“……”
原本身上穿一件单衣,好歹能隔开肌肤。如今两人身上都无寸缕,温热肌肤紧贴彼此,手脚交缠,四处点起火苗。抱着大鹰睡……当真能整夜只抱着大鹰闭眼睡觉?
星光熠熠,映亮深夜。
床里扑腾的动静太大,扯动帐子,不小心翻倒了床下的空杯。
原本一仰一覆的两只酒盏咕噜噜滚去床里,又被骨节分明的修长男子的手捡回来,原样放好。
但人原本就不甚在意这些琐事规矩,放回两只酒杯时没多留意
(),放反了位置。
原本一仰一覆的两盏空杯⒙[((),变成了一覆一仰。
窗外星光闪过,幽幽地映照在空杯上,又透过缝隙映进帐子,奇异地闪烁个不停……
魏桓睁眼时,天光大亮。怀里空荡荡的,总是习惯挤挤挨挨偎着他睡下的人不在身侧。
他倏然坐起身——
从树桠上直接掉了下去。
尘土飞溅。
视野里出现一个六七岁年纪的小娃娃,短手短脚,眼神灵动,头顶两个双髻,小小年纪已经依稀看出长大时的影子,蹦蹦跳跳地跑过来,把他从草地上拉起。
“你是哪家的男孩儿,住前山还是后山,我竟没见过你。”
魏桓注视着眼前明显缩小几个尺寸的年幼的叶扶琉,半晌未说话。
“该不会是哑巴?”年幼的小扶琉嘟哝着,蹲在他面前,耐心又问,“我七岁。你几岁?”
魏桓环顾左右,面前正是钱塘叶家大宅所在的那座山的形状。
盯了眼面前年仅七岁的叶扶琉,他心里微动,缓缓抬起自己的手——
手掌细嫩幼白,看大小,自己赫然也是幼童模样。
自从来到钱塘,将魏宅置办在山下,和山上的叶家大宅只隔几百步山道的距离。他心里便时常闪过一个念头。
如果祖母长寿,自己并未于年幼时被接去北方,而是随祖母常住江南——有没有可能,他从小便能认识扶琉,两人青梅竹马,相依长大。
深埋心底的心愿竟在眼前成了真。叶家年幼的小幺娘活生生地出现在他面前。
他隐约猜出,眼前幻象或许是自己的梦境。
遭逢诡异场面而绷紧提防的心绪松弛下来。他端详着自己的手掌大小,开口应道,“约莫也是七岁。”
叶扶琉噗嗤乐了,“约莫七岁?你怎么会连自己几岁都记不清?好了,就算你七岁。我们同岁,随我去玩儿。”
她自来熟地拉起新伙伴的手往前奔跑,魏桓跟随着往前跑。耳边风声笑语阵阵,青草的清新香气混合着泥土气味,青梅竹马的场面竟然如此的真实。魏桓恍惚了一瞬,人已经被带去一处新堆起的稻谷后面。
叶扶琉回头招呼他,“这里没大人,是我们小孩儿的秘密玩耍处。对了你叫什么来着?”
魏桓微微地笑了下,“我叫魏三郎。”
小扶琉明显是孩子王,利落地召集所有人,“这是东边山下的魏三郎,他也加入,我们有五个人了!今天正好,我们全都是男孩儿,可以玩一个好玩又大胆的游戏。”
听到那句张口就来的“我们全都是男孩儿……”
熟悉的自信骗人语气,叫魏桓瞬间沉默一刻。他盯了眼小扶琉今天身上穿的衣服。
是一套不分男女的细葛短打小衣裳。
所谓“好玩又大胆的游戏”,究竟是……
周围的几个男孩子没想那么多,纷纷兴奋地连喊开始。
“听我的安排。”七岁的小扶琉站在谷仓高处快活地说:
“按个头高矮站一排在山坡边上,对着前头刮风的山崖,不要对着谷仓啊。一,二,三,把裤子都脱了!让我看看你们——不,看看我们男孩儿,都是怎么站着尿尿的,传说中的迎风尿三丈可能不可能。我们这边到山崖那边正好三丈远,大家尽力呀!”
魏桓:“……”
难怪小时候被叶家长辈整天追着打……这换谁家不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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