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4 章 番外:兴明

翻来覆去,就是这么几句话。

孟娇娇被她劝了一阵子,哭得眼睛都肿了,突然,她心头一阵火气,啪的一下,把詹茴的手打到一边,手背上立刻泛起红色。

而孟娇娇根本没在意这个,她冷冰冰的指着詹茴的鼻子,骂她:“我一直都知道,你觉得我笨,你觉得我幼稚。所以你从来都不跟我说心里话!我什么都告诉你了,可你呢?!詹茴,我恨不得从来都不认识你!”

说完,孟娇娇哭着走了,詹茴愣在原地,本想抬脚去追,可只走出去一步,她就又把脚缩了回去。

然后,慢慢的,她坐在椅子上,看着眼前已经凉了的茶。

侍女小心翼翼的看着她,怕她也哭,然而片刻之后,詹茴抬起头,对她笑了笑,让她准备些礼物,过会儿送去谢府。

侍女一脸欲言又止的看着她,刚刚她们二人之间的对话,侍女都听到了,哪怕是她,都觉得此时着实不适合用这种方式让谢夫人消气,别说消气了,这行为,根本就是火上浇油吧。

好友之间这样做,不就等于是明明白白的说,我在用这种方式打发你吗?

侍女都能看出来的事,詹茴怎么可能看不出来,尤其孟娇娇还是这样的性子,寻常人有八分生气,她大概就是八十分。

可詹茴

还是这么做了,等那些礼物被侍女拿过来以后,詹茴看了看,从里面挑出两个孟娇娇或许会喜欢的,然后就让人送了过去。

……

果不其然,一切就按詹茴预料的发展,这些礼物差点没把孟娇娇气死,在家里,她发了好大的火,把那些礼物中能砸的都砸了,不能砸的就让下人烧了,谢家人都很喜欢这个儿媳妇、孙媳妇,谢韵更是觉得自家嫂嫂豪爽,与旁人不一样。结果今日突然见到她发脾气的模样,不管老的还是小的,全都吓的僵成了一根人棍。

谢原最震惊,他是真不知道孟娇娇还有这么一面,怕她伤到自己,他只好顶着压力走过去,而谢原柔声问了一句怎么了,孟娇娇就哭着一头扎进了他的怀里。

啜泣着,抓着他胸前的衣服,怎么劝都停不住。

因为她是最了解詹茴的人。

她知道詹茴一旦做了决定,就没人能再阻止她,她想要嫁到月氏,那她就必然会嫁到月氏。

她不为詹茴从不跟她说心里话而哭,也不为她们闹得不欢而散而哭,她哭的是,她们以后再也见不到了,詹茴如此坚定的要离开这里,去往陌生的西域,她抛下了这边所有的一切,也包括她。

她的好友,把她抛下了。

孟娇娇不知道詹茴为什么这么做,但她知道,肯定有理由,而且是很正确的理由,孟娇娇知道自己不该怪詹茴的,可她忍不住,现在她又十分的后悔,为何要说那样伤人心的话。

不过是过了个年而已,明明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怎么、怎么一夜之间,就变成这样了呢。

……

最终,这场婚约还是定下来了。

能决定这场婚约到底成不成的人,不是詹不休,而是孟昔昭。

詹不休不像孟昔昭,他对自己的妹妹,没有控制欲,更不会强烈反对她的意愿,即使他不赞同,不愿意,可在他们家,詹茴的决定,都是詹茴自己做的。

所以阻止这场婚约的外力,就在一锤定音的孟昔昭身上,他不同意,崔冶就不会下令。

孟昔昭始终不表态,其实这就是他不同意的意思,但后来,孟娇娇进宫来找他,两兄妹坐一起不知道说了什么,反正出去的时候,孟娇娇鼻头红红的,上了马车就回家了,而第二日,婚约定下的消息,就传出了应天府。

孟昔昭并不担心詹不休叛变,他要是叛变了,也不是叛变到月氏那边去,而是自立为王。

他只是单纯的不愿意让齐国女子再成为政治的牺牲品,顺便,也不想让詹茴这样的女孩,嫁到那么远的地方。

但,和亲这种事,从汉朝开头以来,有时有,有时无,他企图以一人之力消灭这种传统,本就不现实,他只能管自己还在时候的朝廷。

而詹茴本人都不介意了,他一个亲兄长的朋友,又有什么好说的呢。

他能做的,只剩下尽可能的为詹茴争取利益,顺便用各种办法,按头让月氏太子和齐国交好,同时,给詹茴带去的人选里,他选了几

个出身皇城司的(),这几人忠于崔冶▂()▂[(),万一那边有什么异动,谁的意见都不用管,詹茴要是不乐意,把她打晕了带回齐国都行。

还有人提议,给詹茴编入皇家族谱,立她为公主,成为崔冶的妹妹、或者女儿,但这个提议被孟昔昭否了。

别开玩笑了,不管詹茴还是詹家人,都不可能愿意入崔氏的族谱。

孟昔昭下意识的一个念头,连他自己都没发现,这其实就是詹茴内心深处的想法。

兴明二年二月十九,所有细节都已商议好,月氏太子也先斩后奏的让全国知道了这件事,国内虽然有不同的声音,但大体还是欢迎这位未来月氏皇后的。

又是一年送亲,上一次,是丁醇带队,这一次,还是丁醇带队。

不过上一次他是被逼的,这一回,他是主动的。

詹茴也是他看着长大的故人之女,见她要远嫁到西域去,丁醇内心自然是无比复杂,而且从詹茴祖父那里得知,她和她哥哥产生了某些龃龉,詹不休完全没有要回来看她、送她出嫁的意思,也没写信回来关心她,丁醇怕詹茴太难过,所以自动请缨。

孟娇娇和詹茴闹了好长时间的别扭,自从那一日吵了一架,她们就再也没见过,即使詹茴知道,后来是她帮忙,才让孟昔昭改了想法,不知出于什么原因,詹茴还是没有去找她和好。

直到送亲这一日,孟娇娇穿着浅绿的披风,在宫人的引领下,沉默的来到了詹茴面前。

詹茴正在等待吉时,见到她,不免的愣了愣。

因为她没想到孟娇娇还会来看自己,她以为孟娇娇对自己很生气,而她自小在孟府长大,满身满心都是傲气,这是孟家全家的宠爱,给她带来的底气。受了这种委屈之后,她应当很厌恶自己才对。

发现孟娇娇没有,这让詹茴感到有些慌乱。

可她依然没有表现出来,只是略局促的站起,安静的望着她。

其实孟娇娇也是经历过一番心理挣扎的,她本不想来,可今早她莫名其妙就早早的醒了,然后梳洗打扮,又莫名其妙的来到了这里。

看着詹茴这一身由宫中绣娘赶制的贵女服,孟娇娇抿着唇,默不作声,只把自己手里的包袱,交到了詹茴手中。

詹茴的手猛地往下一沉,她不禁询问:“这是什么?”

孟娇娇闷声答:“吃的,路上吃食不好,听我二哥说,还会积食,这些都是好克化的,也是你爱吃的。”

沉甸甸的东西落在詹茴的手上,似乎也落在了詹茴的心上,她垂眸,习惯性的笑了一下:“谢谢娇娇。”

孟娇娇不看她的眼睛,又是一阵沉默,她从自己袖子里,拿出了一个小小的荷包。

詹茴接过,看着上面依然蹩脚的针线,她先是浅浅的笑了笑,然后,看着上面已经有许多进步的图案,她的笑容又淡了下去。

乳燕归巢啊。

抬起头,她对孟娇娇说:“娇娇,我以后不会再回来了。”

她的声音十分稳定

() ,仿佛一个外人,诉说着别人的命运。

“我知道。”

孟娇娇声音发硬,“但我就是想让你带着它一起走。”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门外全都是人,她们两个站在这,可以很清晰的听到外面人走动、说话的声音,所有人都在提醒她俩,时间不多了。

孟娇娇指责詹茴指责的没错,她就是从来都不说心里话,她适合倾听,适合客套,适合在宴会上做个假人,相识近五年,从来都是孟娇娇诉说自己的喜怒哀乐,而詹茴听着,安慰她,却没有反过来的时候。

以前孟娇娇不介意,或者说,是从未发现过,因为她以为,她们会一直这样相处到老,直到这点期待被打碎,她才骤然发现,她可能从没走到过詹茴心里去。

而这让她十分十分的伤心。

跟詹茴比起来,孟娇娇着实是个好懂的人,詹茴望着她,听着门外杂乱如同一声声催促的声响,她突然开口,对着这辈子、除了她哥哥以外的第一个人,说了一番自己的心里话。

“娇娇,是我对不住你,我也希望你这辈子,从未认识过我。别人家的娘子不会惹你生气,也不会惹你哭,娇娇,我也想学别人家的娘子那样,可是……我学不了。”

她也想无忧无虑,也想欢声笑语,甚至她装作过一阵子,可骗得了别人,骗不了自己,人总是不能时时刻刻都活在谎言中的,那太累了。

詹茴的声音很轻,最后四个字,仿佛是她鼓起了很多勇气才说出来的,孟娇娇终于看向了她,这个一直在安慰她、一直像亲姐姐一般照顾她的人,总是让她下意识的认为,比自己大了好几岁的人,实际上,她们拥有同样的年纪。

如果这话詹茴几年前说出来,如今的光景,大概会改变许多,可惜,世上没有如果。

孟娇娇突然想起她二哥曾经挂在嘴边的话,各人的路,都是各人自己走的,别人代替不了。世上的事无法永远都按她的想法来实现,有相聚,就有别离,有不见,亦有重逢。

心里那股愤懑的情绪,好似一瞬间就淡了许多,因为她明白了,詹茴并非是抛弃了她,而是选择了一条离她很远的路,就像当初,她经历了孟昔昭被擒的事,一夜之间长大,没跟任何人商量,就决心要嫁给孟昔昭的同僚,她用这种方式保护自己的家人,选择了自己的路,而詹茴也一样,只是她的更难走、更扑朔迷离。

孟娇娇:“你没有对不住我,我也不是什么贤良淑德的女子,虽然我还是不知道,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可我不怪你,我只希望,你日后不会后悔。”

这话很熟悉,当初詹不休离家参军,决意走上与父亲相同的道路时,他们的祖父,就是这样说的。

詹茴不禁笑了起来,别的她无法确定,只不后悔这三个字,她知道,她会做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