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政露出个意味深长的笑容,起身望着外头的烈日炎炎,声音中隐隐带着笑意:“若能以此引蛇出洞,找出几个深埋的细作也是好的。再者寡人欲谋天下,一味藏着掖着反而小气。”
造纸术,简简单单三个字,背后代表着的意义非凡。这么重要的东西,
怀清猛然抬眸,她听懂了,心里也跟着沸腾起来,当即躬身下拜:“清愿受大王驱使,绝无二心,以命相随,肝脑涂地!”
她说起话来慷锵有力,炯炯双目盯着立在窗前的秦王政。
嬴政上前扶起跪地的怀清,低声道:“清若愿随,政必不负之!”
苏檀瞧着两人已经开始互相发誓了,他就想在一边抱拳:‘俺也一样!’
“奉王命以令不臣,修耕植以畜军资。”苏檀双目灼灼,昂着脑袋道:“耿耿丹心,义胆忠肝,扶苏愿得此身长报秦!”
嬴政听他说,唇角便勾出愉悦的弧度,这施用过农家肥的庄稼,长势就是比寻常庄稼强,他很是满意。
再者扶苏提出的关于良种问题,他也听进去了,派农官各地巡查,务必找出最好的种子。
但——
若扶苏似王贲那样的少年,这样热烈的话语说出来,也属实有几分气势,添上少年蓬勃的燥意,倒也气势如虹。
可扶苏年岁尚小,瞧着还没秦王的腿高,这话就奶里奶气居多了,甚至因为过于用力说话,让他脸上的嘟嘟肉不住震颤,愈加可爱了。
嬴政见怀清满脸惊叹,不由得骄矜一笑:“扶苏年岁小,这一片心意难得,寡人听了心中甚是欣慰。”
两人说定后,又说要设宴,先前是宴请巴蜀商人怀清,如今是宴请秦地商官怀清。
怀清在一旁看了会儿,走过来俯身捏捏苏檀的小脸,轻笑着道:“你知道吗?巴蜀地处偏僻,粮食不够吃,这饿极了总要想法子,他们发现那种白白嫩嫩的小孩,一口一个,可香了。”
苏檀:?
他满脸无辜地看向正端坐在几案前的嬴政,心想快管管你的新臣子,她那表情一看就知道是要欺负人了。
嬴政看到了,在他求救的眼神中,果断的闭上眼睛。
怀清登时笑了,细软的指甲捏了捏扶苏的小脸,温温柔柔道:“乖,明日送你个见面礼。”
被纳入自己人的范畴,她的胆子显然大很多。
“既然无事,清便告退了。”怀清大踏步走出章台宫,那背影利落又潇洒。
苏檀望着她的背影,满脸若有所思,他好像对秦王有误解,先前提出男女共同上学时,对方没有反应,他还以为是对方忽略的。
但是看现在的态度,显然不是忽略,而是他打心底就不觉得女子读书有什么不对。
“咸阳学堂要开始招学生了,阿父心中是个什么章程。”他试探着问。
“寡人仔细思量过,若是年满三岁难免小了些,不若从年满六岁起,不拘男女籍贯,凡报名者,皆录用。”
嬴政大掌一挥,认真道。
苏檀瞬间读懂了,他觉得自己的格局还是小了,在他想象中,不拘男女,限定大秦户籍,不曾想他政爹连籍贯都不限。
这样也对,反正等这一批学生长大,刚好能统一六国,到时候用着就正好。
原来秦时的女子,也有平等的受教育权。这是他不曾想到的。
但是苏檀觉得自己的崇拜有增无减,两千年多年前的秦始皇嬴政,许多决策隐隐和现代相贴合。
他的眼光实在太过长远了。
跟着他政爹走,吃穿不用愁。
苏檀挨着嬴政坐下,美滋滋的贴贴,昂着细白的小脸,拨弄着桌上的摆件。
嬴政伏案在看竹简,国事有太多需要忙的,每日有无数政务等着他做决定。
两人一时沉静下来,室内只能听见偶尔翻阅逐渐的声音。
苏檀执笔练字,时下的毛笔不好用,有时候你蘸过墨汁,它的吸附能力不太好,就像此刻,他练得兴起,却有大坨的墨汁滴落在纸上,毁了他一片辛苦。
“阿父,你说咸阳学堂来者不拒,招满即停,那书的问题呢?”他挠了挠小揪揪,低声问。
嬴政有些意外他能发现这个问题,耐心回答:“在你提议要建立咸阳学堂时,寡人已命书生抄书了。”
他到底年岁小,有些提议确实很好,但做不到事无巨细,这些扶苏没有考虑到的问题,他就在后面查漏补缺。
苏檀闻言又往嬴政跟前凑了凑,笑眯眯道:“扶苏有个小提议。”
他一说有个小提议,嬴政便从善如流的放下笔。
苏檀举起手中的笔,时下的笔名称很多,在楚国叫聿,在吴国叫不律,在燕国叫拂,而在秦国就叫笔,从聿从竹的意思。
感谢他政爹书同文、车同轨,统一度量衡,要不然以后光是这笔在长江流域叫聿,在长江下游叫不律,在燕山之野又叫拂。
“父王可以说说这笔的具体制作方法吗?”他试探着询问,要和他心中的制作方法对比一下,才能确定是不是出问题,还是因为年代的不同。
嬴政觑了他一眼,漫不经心道:“挑选上好的山兔毛,扎绑成束,塞进劈开的竹竿里,再涂上一层生漆。”
这是从周时就传下来的,堪称家喻户晓。
苏檀托腮,他知道问题了。
“阿父,要不试试将兔毛泡在石灰水中?”这样可以去掉兔毛上的油脂。
“像泡构树皮那样?成。”嬴政一口应下。
扶苏的所有提议,目前还没有失算过的时候。
他向来都是要么不开口,静静地观察着,只有笃定时才会开口提议。
苏檀便吩咐研发中心去做这个,让他们根据浸泡石灰水时间的不同,多做几支出来做对比。
而他身旁的嬴政见他没什么反应,显然是说完了,这才重新捧起竹简打算处理政务,刚看了两行,就听身边哐啷的一声响。
一个白玉小印跌在地上,骨碌碌的滚远了,背面那精美的雕刻跌在地上,沿路留下碎裂的玉块。
苏檀看看小印,再看看嬴政,他现在跟他说,他没有偷偷把玩他的小印,他政爹会相信吗?
对上那似笑非笑的眼神,他望天。
“扶苏有一计,恳请阿父听听。”
总之,先把那凶狠的眼神从他屁股蛋子上挪开,他不想挨揍。
“说。”嬴政目光沉沉的望着他。
苏檀起身拾起地上的小印,为了想借口绞尽脑汁,最后却蔫哒哒的想,这个没有胶水的时代,真的太不友好了。
他毫无法子。
“送你了。”嬴政瞥了他一眼,隐隐勾起唇角,这不过是他的私印。
“好嘞~”苏檀这才快活起来,这小印雕工精致,四个大字‘既寿永昌’,让他觉得有些眼熟。
瞥过一眼就作罢,他第一次用印鉴,觉得还挺有意思的。
“咦?”他用上面留下的印泥在纸上印了个小方框。
苏檀摸了摸下颌,突然福至心灵,他发现秦朝的发展在出乎他意料的情况下,比他想象中还要发达一点。
“阿父,扶苏真有一计。”
他捧着小印,如获至宝。
嬴政刚执起笔,被他一说,便又放下了,耐着性子望向他,沉声问:“何计?”
他先前的谋划,在嫪毐和楚系争斗时期,将公子扶苏放在身边造势,做出宠爱他的假象,再使计撺掇嫪毐暗掳公子扶苏,用谋害王嗣为他的罪行加码,以此来牵制吕不韦。
如今嫪毐已除,吕不韦已至河南,楚系也已经式微。
可扶苏仍旧被他放在身边,一直没有分开。
他不想去深切探究内心深处的想法,只当是爱惜他的人才,毕竟不提那些吃食,光是造纸术、农家肥就够他一世无忧。更别提扶苏年岁尚小,往后还会不会拿出来此等好物也未可知。
“扶苏有一个大胆的想法。”苏檀命寺人拿来印泥和白纸,满脸郑重的拿出小印蘸了印泥,在纸上印出‘既寿永昌’四个字。
“你看这是四个字。”他又拿出自己刚才练字的纸,低声道:“这可以看成一页书。”
“如果跟印鉴一样,事先把文字排列好,再雕刻出来,您说会不会比抄书简单多了,并且不识字也能完成这个工作。”
苏檀一拍大腿,这不就是雕版印刷吗?
有时候工业的发展真的是循序渐进的,先有印章,再有雕版印刷,一切都显得那么理所当然了。
嬴政猛然起身,哈哈大笑起来,摸着苏檀脑袋上的小揪揪,轻笑着道:“还是这新脑子好用,大秦近千万人竟无一人想出,还得是我儿扶苏。”
苏檀被他掐着腋下抱起来,猛然抛向空中举高高,不由得兴奋的小脸红通通。
“不管父王需要什么,身边人总是会送上来。”
“是父王乃天命所归~”
“啊~”
“太高了救命放我下来我害怕啊啊~”
“房梁房梁~头撞房梁了啊啊啊啊!”
在苏她吱哇乱叫中,嬴政愈发高兴起来,他当即就朗声道:“传李斯……”
说完又想起来,因为嫪毐的事,李斯已经被下放了。
苏檀觑着他的神色,他知道李斯的才能,也不忍心看着君臣离心,让大秦一统六国的步伐变的缓慢,便笑眯眯的揽住嬴政的脖颈,笑吟吟道:“阿父尽管传他入宫,让他戴罪立功。”
嬴政抱着他坐下,沉吟着问:“那你会不会觉得委屈?”
苏檀歪着小脑袋,心中慰贴,他奶声道:“俗话说的好哇,这君子报仇十年不完,扶苏可以等的。”
嬴政:……
小崽子还挺会记仇。
*
当李斯再次站在章台宫时,他心里不禁泛起无限唏嘘。
“此番传召你,是扶苏为你求的情,说你是为了大秦,并无私心,但寡人以为,你此番实在胆大包天,往后再不许了。”嬴政眸色沉沉,冷声道:“再有此等违逆王命之事,寡人必取你首级,再无饶恕。”
李斯跪在地上,先是给嬴政磕头,又给扶苏磕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