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9 章

灵体消散,那些系于高台之上的灵息之线终于失去了最后的支撑,带着厚重的灰尘从半空落下,却没有任何声息。

虞别夜向着画棠的方向伸出的手没有落下,他的神色有些空茫,像是连着灵魂都在这一刹那被一并抽离。

他亲眼见到了自己的母亲两次从自己面前消亡。

一次是□□的消亡,一次是灵魂的碎裂。

同样的痛,他品尝过两次,好似绝望深处,还有更大的悲恸,让他已死的心坠入更深的永夜。

直到他垂落在身侧的那只已经被剑意割裂得鲜血淋漓的手,被另一只手握住。

那只手也并不温暖,没有太多的温度,但她握住他的手时,就像是某种对他的坚定不移且永不后悔的陪伴和选择。

那是他人生之中,最初也是最永恒的光。

凝禅什么都没有说,她只是握住了他的手,始终如一地站在他身边,甚至没有在这个时候侧头看他,因为他不需要任何怜悯,不需要任何安慰,也不需要更多的目光来细品他这一刻的伤痛。

交握的手便已经足够。

虞别夜的眼瞳里开始重新有光,然后,他的手指轻轻动了动。

下一瞬,他伸出的五指开始合拢,能够湮灭一切的龙息从他的掌心开始蔓延,他的双翼在每一次扇动之间,龙息便浓郁一分,直到画棠山和少和之渊都被这样的龙息彻底覆盖。

那些跪立在高台之下,被灵息之线牵引,将龙女的神魂都耗尽的妖族们,在虞别夜的这一握拳之下,骤而化作了齑粉!

龙息漫卷,变成好似能摧毁一切的怒火,凝禅点燃的笼火中也沾染了龙息,从远处刮来的长风将满地的齑粉吹散开来,让那些微末的颗粒如灰尘般,与高台下的崎岖石块抑或土地彻底交融,变成即将被埋葬于这里的尘埃。

凝禅俯身。

她捻起了一根不知何时垂落到她脚边的灵息之线。

辟邪主灵。

她能感受到那根灵息之线上,画棠残留的气息,而她的灵息自然而然地顺着那道灵息倾泻而出,去追寻这条线另一头的终点。

她已经做好了要耗去半身灵息的准备,无论灵息之线的另一端通往怎样的深渊,她都会追寻到最后的终点。

然而这条线,却竟然出乎她意料的短。

片刻,凝禅若有所觉地抬头向前看去。

她手中那条线的另一端,正捻在一个男人手中。

一身掌门华服的虞画澜自黑暗中走出,他依然如同凝禅第一次见他时那般从容不迫,但在触碰到凝禅灵息的那一瞬,他的眼底还是泄漏了一点他真实的心情。

是狂喜。

近乎疯狂的愉悦从他的眼底蔓延,他捻着指尖那抹来自凝禅的灵息,再轻轻一捏,引那道灵息直接没入了自己的体内。

他慢慢抬起了脖颈,唇边也忍不住浮现了一抹笑容。

他等这一天太久了。

或者说,他想过太多不同的办法让凝禅自愿地给他一点灵息,却没想到,这一切会在今日以这种方式完成。

虞画澜觉得很满意。

在幡中世界的记忆涌动回到他的脑海中时,他就已经做好了所有的计划。

凝砚是他故意放了一手,甚至推波助澜地让祀天所带走的。

因为他知道凝禅一定会去救她的阿弟,而身具辟邪血脉的她们,天克祀天所。

一切都顺利得如同他的预期,祀天所大光明神殿的琉璃顶坍塌,而据说那位高高在上、他不顺眼很久了的神主,一夜之间神力大损,已经有了陨落的迹象。

他的计划本来只是到此为止,感受到龙女画棠最后的灵体被辟邪血脉唤醒,是他的意料之外。

但他到底是画棠山大阵的主人,他比所有人都更早地知晓了这件事,也比任何人都更近地站在画棠山上。

龙女画棠睁开眼的那一瞬,他就计划好了所有。

他猜到了别惊鹊和虞别夜会做什么,也并不在意龙女画棠的结局,他要做的,只有一件很简单的事。

让一根灵息之线自然地、不留痕迹地,落在凝禅脚边。

他成功了。

以千万半妖为试验的人造四方脉早已有了进展,朱雀脉之外,他体内的玄武脉中,已经有了灵息翻涌,除此之外,白虎和青龙两脉也早已被唤醒。

但灵息翻涌和被唤醒,与灵脉觉醒畅通之间,到底还差了些什么。

之前他一直都不知道究竟差了什么,但在拥有了幡中世界的记忆后,他终于确定。

差了的这一点点东西,就是凝禅身为辟邪后裔的那一点,能够骗过四方神兽的灵息。

虞画澜感受着那一抹灵息一点点落下,将他四方脉里最后缺失的那一块,咔哒一声补齐。

虞画澜除了朱雀脉之外,玄武脉也一并觉醒。

那道来自凝禅的灵息比他想象中的还要更加绵延,更加霸道,虞画澜的眼中接连有了惊喜和更多的狂喜。

在沟通了玄武脉后,他的白虎脉和青龙脉……竟然也一并觉醒!

等到他重新低下头看向立于画棠山边的凝禅等人时,他的眼神已经变成了真正的高高在上。

因为他确实已经在云端之上。

他成了整个浮朝大陆古往今来唯一一位四方脉全觉醒之人。

他甚至不必回首,都能感觉到,那传说中的众妙天门就在那里,只需要他转身,抬手,再去推开那道门。

天穹在他身后,浮朝大陆在他脚下。

这一刻,虞画澜的面前闪过了这百年来的无数画面。

他为了这一缕龙女血脉而潜入妖域,没有人可以面对龙女一族而不动心,他血气方刚,也不例外。

是的,他爱过龙女画棠,但爱这样东西,对于他这般寿数绵长又久居高位之人,实在是太微不足道了。

那一瞬的心动和爱意,在他渴求的……或者说,他和他身后的所

有这些人所渴求的一切面前,就像是一粒尘埃。

而他,正是因为不想成为这世间的尘埃,才付出了这么多的努力。

人造灵脉的过程是血腥痛苦的。

他自己剖开了自己无数次,有的是□□的剖开,有的是灵识的剖开,那些凌迟般的痛楚不能被任何事物遮掩,他只能硬生生地接受,甚至接受的是一片不知成败的未知。

而今,所有这一切,都变成了值得。

虞画澜的唇边开始溢出笑容,他的笑声逐渐开始变大,变得肆无忌惮,变得凌驾于一切,好似要让天地之间都只剩下他的大笑之声。

别惊鹊身后的妖族大军已经踏平了大半个少和之渊,这位妖皇与他自己所说的别无二致,确实非常擅长杀人。

昔日与凝禅对峙许久的那位飞扬跋扈的苏厌容早就见势不妙,带着自己的亲信和相熟的师弟师妹们跑了,而那些被虞画澜洗脑,高喊着要护卫少和之渊和掌门的所有人,都已经倒在了血泊之中。

妖族大军密密麻麻,将画棠山包围,三具战斗傀在这样激烈的战斗中到底受了伤,其中一具已经倒在了半路,凝砚站在最完好的一具上,也已经距离他们很近。

段重明满身是伤,身上却笼罩了一道醒灵,而他的影子拉得很长,片刻,他的影子里悄然有一道身影探了探头。

是不知何时来到这里的殷雪冉。

除了殷雪冉,还有唐家兄妹,两人此刻都有些气喘,不仅是因为闻讯后的千里奔袭,也因为他们再一次动用了自己的血脉力量,实在透支太大。

唐家兄妹身边站着的是白敛,他那把不离身的算盘上,空落落一片,所有的算盘珠子都被打了出去,他素来一丝不苟的发冠也有些歪斜,明显经历了一场鏖战。

——饶是有别惊鹊的妖族大军掠阵,少和之渊也实在是太大了,想要将这里扫平,实在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而如今,所有人都汇聚于画棠山下,杀意沸腾,战意熊熊。

可落在虞画澜眼中,他在看他们的时候,却仿佛在看蝼蚁。

片刻,他的大笑声终于停下,他立于彩云之中,高高在上地落下一眼,然后伸出一只手。

“笼火。”他开口。

朱雀脉的烈焰燃起。

“离火。”他再道。

白虎脉青绿色的火色蔓延。

“归梦。”

青龙脉幽白的疗愈之火光笼罩。

三道不同的灵脉色彩萦绕在他周身,这明明是浮朝大陆从未出现过的奇景,凝禅的神色却开始变得有些古怪。

“刚刚我还在想他为什么要用灵息之线连接我和他,实在是怪恶心的。”凝禅抬头看着浮空于天地之间的虞画澜:“他不会是借了我的灵息,一口气将所有四方脉都觉醒了吧?”

“要打断他吗?”虞别夜落在她身边,手已经攥紧了剑柄:“也不是不能一试。”

“不。”凝禅拉住他,摇了摇头,突然问了他一个

好似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你知道欲壑难填的结果是什么吗?”

虞别夜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说这个(),但看着此刻的虞画澜↓()↓[(),他却好似懂了什么。

凝禅也不需要他回答,她继续道:“——是被欲.念撑死。”

虞画澜在适应了体内的四种同时汹涌的力量后,终于抬眼,微笑着看向下方的所有人,继续开口。

“须弥。”

玄武·须弥。

凝禅曾经在幡中世界里对他用过这一招,一招将他的所有灵息都锁死,然后割开了他的咽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