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88 章 方姥娘

陆大哥又和老太太说话,把闺女解救出来。

陆秀秀这才偷偷松口气,朝着姐姐们笑笑,邀请她们去自己那屋看看。

方姥娘喊:“秀儿啊,别领着她们摆弄缝纫机呀,还没二月二不好动针线,别戳了龙王爷的眼。”

很快家里人都回来,陆老爹还端着几个鸡蛋。

听说老岳母带着大姨子和几个女孩子过来,陆老爹就急着往家赶,那家人盛情挽留他吃饭他都拒绝了。

他倒不是急着见老岳母,而是担心方荻花。

孩子们不知道,可他知道得清清楚楚,方荻花和亲娘关系不好,一直躲着呢。

方姥娘二十生的这个小闺女,因为各种原因并不喜欢,时常会拿小女儿撒气。

方荻花七岁时候二哥和她闹着玩儿,男孩子太皮,手没轻没重用树枝戳到了方荻花的眼睛。

打那儿后她的眼睛就一直很疼且流泪不止,她喊疼想看大夫,方姥娘却说她没事让她不要装,不许她打扰爹赚钱。那时候方姥爷刚结识了陆老爷子和另外几个人,靠力气帮人跑货赚钱,想多赚些钱置办田地,这样家里人不用再挨饿。

因为小孩子恢复力强,方荻花的眼睛短时间内好了,方姥娘就说她装样,想赖二哥,骂她想学奶作妖。

可其实断刺留在眼睛里,导致她眼睛化脓,时好时坏的。

方荻花眼睛疼得厉害的时候,整宿整宿睡不着觉,恨不得拿刀子把眼睛剜出来,可最疼的那阵儿过去又开始不那么疼。

就这么反反复复。

后来方姥爷带着大儿子终于得空回家,知道闺女眼睛不好就带着去看大夫,中医西医都看遍,又是吃药又是敷药点眼药膏,却都不能治根儿。

方姥娘瞧着花那么多钱,嚷嚷着要给家花穷了又得饿肚子,死活不肯再让去看大夫。

当时医疗水平有限,大夫的确看不好,方荻花也懂事不想再花钱就拉倒了。

为此她的眼睛疼了几十年,疼一阵子消停一阵子,反反复复的。

因着小时候那些事儿方荻花对亲娘热乎不起来,虽不会恶语相向却也没多亲近。哪怕奶奶去世后方姥娘脾气好转,对她不再那么暴躁,她也没办法和亲娘亲近。

尤其方姥爷去世以后,她就不再回娘家,只打发男人和孩子替她回去。

一开始还找

() 借口,后来借口也懒得找。

这么一来二去方姥娘自然知道闺女心里怨她,老太太拉着女婿那个哭呀忏悔啊,希望他帮忙劝劝闺女。

可方荻花拒绝任何沟通,陆老爹自然不强迫她。

再后来陆老爹怕了岳母也不上门,只打发儿子们轮流去看姥儿和舅舅们,给送东西。

方荻花从来不和孩子们解释为什么,也没在人前流露出对亲娘的不满,陆老爹自然也不说。

孩子们自然会觉得奇怪,陆大哥小时候问过姥儿那么好,娘你为什么不喜欢她啊?

方荻花就用娘忙、家里活儿多,你们替娘去看看之类的话搪塞。

陆二哥和陆绍棠都没问,很轻易就接受娘给的理由。

哎,陆老爹叹气,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清官难断家务事呀。

岳母虽然对他媳妇儿不好,可对孙辈儿又极好。

媳妇儿生二儿的时候他瞎眼老娘彻底不能伺候月子,岳母自己身体还不好呢却跑来给闺女伺候月子。

她特别稀罕二儿,说二娃子长得和方荻花小时候一模一样。

其实那就是她的托词,陆绍棠小时候分明就是陆老爹的翻版,长开以后才融入方荻花的一些特点。

老太太处处讨好闺女,想和闺女修复关系,可方荻花一直很冷淡,该给钱给钱,该给礼给礼,就是不肯和她亲近。

寒了的心咋可能再暖回去?

陆老爹知道妻子的心思,自然不掺妻子和丈母娘的矛盾。

当然他也知道方荻花对老娘的感情很复杂,不单单是怨,也有无奈和心疼吧,否则不会有点好东西就打发孩子去送,也从来不当面或者背后说亲娘的不好,更不阻拦孩子们和姥娘亲近。

她就是自己迈不过那个坎儿。

恨,又恨不彻底,放,又放不下。

为了不难受,就索性不见面。

原本方荻花不回娘家,儿子们替她去走姥娘家,几个侄子代替父辈过来走姑家,这样的状态大家都舒服。

只是老岳母时不时要打破一下这样的默契。

陆绍棠结婚的时候她没打招呼就自己踩着一双小脚背着半袋子苞米面颤颤巍巍地过来参加婚礼,惹得方荻花很生气,第二日就让陆绍棠给老太太送回去。

陆老爹却知道她更气老太太自己出远门,一双小脚走那么远的路万一摔了咋整?你背着半袋子苞米,咱家缺你那点粮食还是咋滴?你这不是让嫂子们有意见吗?

可她关心的话不说,怨怼的话也不说,把什么都憋自己心里,表面把亲娘当个普通老太太。

二儿“牺牲”的时候,大侄子过来说奶哭得厉害,怕是不行了,要准备装裹衣裳,还想让小姑过去看看。

方荻花不肯去,只把自己过年穿的一件新衣裳给他拿回去装裹。

结果老太太病了一场愣是挺过来了,等陆绍棠回来去看她,她又活蹦乱跳,拉着陆绍棠的手能喝一大碗苞米面黏粥。

这年前年后二儿刚去看过她,家里也没特殊事儿,老太太咋突然过来了?()

还带着大闺女和二个女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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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老爹心里有点忐忑。

他不怕老岳母来住,更不怕她们来吃喝,而是怕老岳母憋什么大招儿,可千万别伤害他老婆子了。

外人都说方荻花彪悍泼辣,可只有他知道,他老妻心软得很。

那颗心千疮百孔的,经不得再多伤害了。

他跟老太太聊几句,又问问家里都好。

方姥娘笑得哈哈的,“都好着呢,就是我出门找不到以前的老伙计说话儿了。”

陆老爹:“咋滴?”

方姥娘:“都死了呗,哎,我也八十七了,也到时候啦。”

陆老爹:“不会的,你老身体硬朗儿着呢。”

方姥娘就往陆老爹跟前凑了凑,小声问:“小女婿,你身体好呀?”

她有些耳背,自己以为压低声音,其实大家都听得清楚。

陆老爹说好。

方姥娘又问:“花儿也好啊,整天干活儿受累,那胳膊腿儿的疼不疼啊?现在孩子都大了能干活儿了,你让她悠着点,别还当年轻那么狠干。年轻时候不觉得,等年纪大了呀这腰腿儿的,不行,疼呢。”

陆老爹答应了。

方姥娘又问:“花儿那……”她指了指自己眼睛,“还疼不?”

陆老爹瞅着老太太这样,他是厚道人轻易不记恨人,哪怕自己被人辜负过伤害过也不记仇,可对方荻花的眼睛他一直耿耿于怀。

当年如果及时去看大夫,可能她就不用受这几十年的罪。

从七岁到五十五岁,生生熬了那么多年呢。

还有明明是她二哥给戳的,可他们却好像失忆一样说是她小时候不知道怎么淘气自己扎的呢。

不过面对一个快九十的老太太,一个满心懊悔想在自己死前跟闺女赔礼道歉的老太太,他又能说什么?

陆老爹也没话说。

吃饭的时候方姥娘瞅着陆老爹和方荻花坐在桌子一头,她就去坐在拐角挨着闺女的位置,讨好地朝方荻花笑。

方荻花只当没看见。

方大姨一个劲儿地问:“小妹呀,绍棠和他媳妇儿啥时候回来啊?”

方荻花:“咋,你有宝贝要给他俩还是吃完饭你就走啊?”

方大姨:“咱娘这不是想孩子嘛。”

方姥娘瞪了大闺女一眼,“吃完饭天也不黑,你着急就领着梨花儿先回去吧。”

方大姨:“……娘。”

方姥娘端起自己那碗疙瘩汤来,她眼睛有点白内障,看得不是那么清楚,只觉得金黄色的苞米粥里咋还有白花花的呢?

这是苞米面黏粥里放了细面疙瘩?

她尝了一口,果然是细面疙瘩,她又探头偷摸瞅瞅方荻花的碗,再瞅瞅旁边大闺女的碗,别人都是黄灿灿的好像没有白乎乎的。

方大姨:“小妹啊

() ,大过年的你们就喝稀饭啊?”

方荻花:“你要乐意吃大饼子和粗粮煎饼,我给你拿。”

陆安:“姨姥儿,过年我们都吃顶了,现在喜欢喝点稀的,好消化。”

方大姨虽然有点不高兴小妹拿粗粮稀饭招待自己,可想到冬天早春大家不干体力活儿,为了节省粮食都吃两顿稀饭,也就不认真计较。

这不还有鸡蛋炖酱嘛。

正吃着呢,方姥娘突然端着自己的碗扭身给方荻花碗里倒,“花儿,我吃不了这么多,给你些。”

方荻花下意识就把碗一躲,“我不要……”

方姥娘碗里滚烫的稀饭疙瘩就倒在桌上,一少半儿正好倒在方荻花端碗的那只左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