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守抖擞精神,对嬴政做出请的姿势,“陛下,请。”
小寺人殷勤下轿撵,小心翼翼扶着嬴政走下车辇。
嬴政下了轿撵,郡守引着嬴政向行宫走去,但嬴政却没有立刻随郡守而去,而是脚步微顿,看向被卫士们远远拦在外面的黔首们。
“那是......皇帝陛下?”
“是皇帝陛下!”
“皇帝陛下在看我们!”
有胆大的黔首不曾以头触地,而是在帝王出行的时候微微抬起头,想看一眼传说中的帝王究竟是什么模样,但就是这么一瞥,让他们兴奋大喊起来——
“快看,陛下在看我们!”
“呀,真的,陛下真的在看我们!”
郡守眼前一黑。
叩拜帝王不恭敬也就罢了,竟还敢私自抬头瞻仰帝王面容!
瞻仰帝王面容也就罢了,被帝王看到之后竟还高声喊出来,这是生怕陛下不知道他们僭越无礼大不敬吗!
他这个郡守怕不是做到了头。
一瞬间,郡守的脸色比哭还难看,掐了又掐自己的掌心,强自稳了稳心绪,提心吊胆向嬴政道,“陛下,山野村夫不识礼数,臣这便让卫士们将他们全部赶走,以免扫了陛下之雅兴。”
“来人。”
郡守吩咐左右,“快快将这些——”
“不必如此。”
嬴政打断郡守的话,凌厉凤目是黔首们欢呼雀跃的身影。
正如郡守所说,这些人的确不通礼数,叩拜得东倒西歪也就罢了,有人甚至还直起了身体,明目张胆向他看过来,嘴里直喊着陛下,怎么瞧怎么是大不敬。
他本该不喜他们的大不敬,但不知为何,当看到他们脸上兴高采烈的笑容时,他恍惚间想起十一与他说过的话——民为水而君为舟,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而现在,他是被乘载的。
这些原本属于齐鲁之地的黔首,如今心悦诚服做他的臣民。
嬴政凤目轻眯。
——他不再是别人豁出性命也要刺杀的暴君,而是让黔首们为之欢呼雀跃奉为神祇的千古一帝。
“虽不通礼数,但却率真可爱。”
嬴政收回视线。
郡守险些惊掉下巴。
可、可爱?这些不知礼数到恨不得跳起来向陛下招手的黔首?!
但更让他惊讶的是后面那句话——
“传朕旨意,齐郡免田税一年。”
鹤华抿唇一笑。
阿父果然还是那个自负又骄傲的阿父,虽不在乎旁人的评价,但当看到黔首们因自己的存在而异常兴奋时,还是会心情大好,不介意再往明君路上靠一靠,比如说,减免一些田税什么的。
这件事并不是阿父心血来潮,而是与李斯多次商议后的决定,如今的大秦已不是最初的小农经济的王朝,而是靠工业以及海外贸易拉动经济,这种情况下,田税可有可无,与其收寥寥无几的田税,倒不如将田税免了去,以示帝王恩泽。
阿父本意在封禅之后再宣布这件事,封禅泰山不止是帝王最高成就,还是让黔首们免除田税的庆典,让每一个大秦子民都能与帝王同乐,同享盛世太平。
但现在,阿父封禅之前便宣布免除齐郡的赋税,想来是被齐郡的黔首所触动,所以决定提前让他们知晓这个好消息。
鹤华回头,看向热闹的人群。
——他们拥有一个好帝王。
“陛下圣明!”
几乎是下意识的反应,郡守脱口而出。
“快,快将这件事情告诉黔首们,陛下免他们的田税!”
生怕嬴政反悔,郡守立刻吩咐左右。
“喏!”
这一次,左右反应极快,不等嬴政开口,便一溜烟跑了出去,冲欢呼着的人群大喊道,“陛下齐郡免田税一年!”
“免田税?!”
“太好了!我们不用交田税了!”
原本因嬴政出现而欢呼着的声音更加热烈,喧闹的声音几乎能冲破云霄,让九天之上的仙人也知晓这样的好消息。
欢呼声震耳欲聋,嬴政眉头微动。
——被喜欢被崇拜的感觉挺好。
嬴政缓缓走进行宫。
鹤华紧跟着嬴政的脚步。
无论在后世的二十一世纪,还是在如今的大秦,她都不曾来过山东。
今日是第一次,来到传说中的孔孟之地,她对这里一切充满好奇,尤其是齐郡的行宫风格与咸阳城的大相径庭,更是让她颇为新奇。
“郡守,听闻你们这里考官吏的黔首远比其他郡县多?是其他地方的三五倍?”
鹤华观赏着行宫,忍不住问出自己对山东人的刻板印象。
这是让郡守颇为自豪的事情,郡守连忙道,“此地的黔首大多通文墨,既通文墨,便难免想考官吏,故而会比其他地方多出许多。”
“哦,原来是这样。”
鹤华点头。
“当然,也有齐郡黔首深受儒家思想所影响的因素。”
郡守又补充一句。
经过刚才的事情,郡守对帝王与皇太女的印象改观很多,两人看上去高高在上威仪万千的,但其实心里都记挂着黔首,要不然也不会觉得黔首们的失礼很可爱,甚至还将黔首要交的田税免了去,这可是前所未有的事情,足以标榜史书流传后世的大好事!
可就这样利于民生的事情,却从未有君主做过,他们的陛下是第一位,与那些搜刮民脂民膏来供养自己的君主完全不同,要不然怎么是横扫六合一统天下的千古一帝呢?人比人气死人,君主与君主相较,怕不是比人与狗的差距都大。
黔首感慨万千,向鹤华道,“这里的人个个以考取功名为荣,家财万贯,不及一官半职。”
“您如此聪慧,想来也能知道,从齐郡考去咸阳的官吏也很多,也是其他郡县的三五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