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撑着伞从长街走来。
世界是白色的,在发光。
伞是青色,红衣是冷的。
他走在光影间错的明暗里。
像从荒芜的梦里走进玉皇山的盛春。
茶馆的说书人,在昏昏欲睡的午后,讲着一个似曾相识的故事。
他停驻脚步,微微侧耳。
“……咱们这位嬴祇帝尊自三百年前登仙成功后,未改天规,不想竟是逆天行事,耗费三百年时间复活一个死人,一个整整死了一千年的人……”
“当心脚下。”身边的人提醒,声音低沉温柔,“你若是累了,我们便在这休息一下。”
对方的声音明明不算小,却像在梦里一样不真切。
茶馆,说书人题接上句:“……可这个人……分明是帝尊千年前……亲手……所杀……”声音消失。
“……这个人,是帝尊最为喜欢的弟子,帝尊有一百八十位亲传弟子,唯有这位是最重要的一个。”
身旁的人伸手握住伞柄,向他倾斜,替他遮挡住过分耀眼的阳光。
他抬眼,将对方看入眼中。
脑中涌上的画面似曾相识。
【修成帝尊能怎样?】
【修成帝尊,便可与头顶的那个呼应,让祂按你的意志而运转。】
画面中的他还是个孩子。
黄昏金色的光晕从那个人身后而来,逆光望去,那个人的脸模糊不清。
记得那个人很瘦也很高,弯腰望向他的时候,连温柔也显得高高在上,遥不可及,像阳光,自万万里之外流泻而来。
伸来的手轻轻摸他的头,被他扭头避开。
【哼。为了这种目的修行,真是浅薄,一点也不高尚。】
浑身反骨的幼兽,心里害怕被抛下,却越要表现得骄纵傲慢,好像被宠坏。
偷眼望去,那个人已经毫不在意望向前方,侧脸在半明半暗的光影里完美如画卷。
【啊,的确是浅薄的理由,这世间的欲望都是浅薄的,高尚是欲望实现后的事,那时说任何话都会被看作是高尚了。】
低沉的嗓音动听。
侧首垂眸,对他眼眸弯弯一笑。
【所以……要好好修行哦。】
纤长密仄的睫毛垂敛,落下一排翅膀一样的阴翳。
他仰望着,看不见那双眼睛里的神色,只记得鸦青色弧度尾端的锋芒,像一种隐预。
等他长大到伸手就能够到的时候,就能读懂。
等他长大……
“不舒服吗?”一只手伸过来,去触碰他的额头。
啪。
他抬手打掉对方的手。
因为用力,他自己的手反而像是先一步碎了。
他抬眼看对方一眼,面无表情,眼底无波无澜。
他那时想,这个人若是成了帝尊,道境一定也和玉皇山的阳光一样,满目金辉,如梦温柔。
到时,对方的高尚是什么?
松开手,绕过对方和那把伞撑起的阴影,他独自往前。
走得很慢,摇摇欲坠。
“记得你是谁,我是谁吗?”声音凝怔。
春日的阳光令人熏暖欲睡,但并不暴虐,也不足以叫人分不清现实、梦境,过去、现在。
他记得。
“我是曳月,你是嬴祇,是我的师尊。”
记得一千年前,嬴祇是曳月最重要的人,重要到曳月情愿为对方而死。
记得这个人手里的剑穿过身体时比他想的要冰冷。
甚至短暂地记得死后。
很长的时间,他的尸体躺在野外,义庄的老者一边说着可怜一边拖拽着那具尸体。
记得老者念叨着那年天灾附近死了很多人,恐怕会有大疫。
他和那些尸体被堆在一间很大的草庐里。
记得劣质的酒水泼在了他的头上,焚烧起来时皮肉扭曲的热度。
记得,他被复活。
在他死了第一千年后。
……
嬴祇站在那里,看着他的少年走远。
对方看向他的第一眼,嬴祇就知道,他准备了三百年的复活仪式,到底还是出错了。
曳月从不叫嬴祇师尊。
一千年前,他到死都没有叫过他一句师尊。:,n..,.</div>